凰图

作者:寐语者



    于朝野,他是英年早逝的一代中兴明主。

    于昀凰,他是一个疯魔了的,绝望的,毁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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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沈觉入齐之后,便将护卫门人遣出,各自潜藏,安插了诸多耳目在京中。

    诚王诡诈,身边有个出身宦官的哑老,阴忍精明,擅于训养死士,竟识破了沈觉的人,故意散布皇上对神光军见死不救的消息,和裴后的密谋,借之传递给沈觉。事后,沈觉安插在诚王身边的人,尽被除去。

    沈觉被囚,皇后出走殷川,留在京中的那些人只能越发小心深藏,等待召令,伺机谋事。离光,便以琴师的身份,潜藏在诚王亲信门生钱玄的府中。

    殷川行宫,虽是南朝御林军所守卫,也有各方耳目,皇后不敢贸然,敛息蛰伏几近两年,不动声色将宫中耳目细细的筛查过了几遍,耳清目明,隐而不发,由得他们传递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京城里的消息,自有人隐秘地传入行宫,避开那些耳目,直抵商妤手中——北齐将遣使臣入秦的消息,比皇上令使臣觐见的旨意更早传来。

    皇后终于等来一击反制的时机。

    布下这苦肉反间计的局,传唤京中暗卫,遣人混进使臣一行,演上一出当殿行刺的大戏。

    离光以什么手段诱使诚王发现他奇货可居,皇后是知道的。

    离光与先帝相貌相似,皇后也知道,她只不以为意,付之哂然一笑。

    商妤也不相信,真有人能肖似得了先帝的天人之质。

    然而,眼见那一袭雪衣,翩然上殿……竟真有六七分的肖似。

    六七分,足已惊起故梦。

    先帝分明已将昀凰的归路斩断,迫她死了心,断了念,好好做一个贤德的皇后。却又将一个与自己相貌相似的人,送到北齐,送到已被他赐嫁别国的长公主身旁。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情。

    商妤越想,越觉周身生凉。

    先帝,已是遥隔黄泉的一个淡淡身影,却仍是一个深邃庞然的阴影,犹如徐徐展开身躯的蜿蜒盘龙,无声无息笼罩着南秦,殷川,乃至北齐的万里山河,笼罩在许多人的头上,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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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过琼庭,砌下落梅如雪。

    疏落有致的梅林间,莹莹白梅已开了满枝,夹在其间那几树殷殷的红梅,凛冽艳色,凌寒怒绽。

    青罗伞下,商昭仪引笛就唇,一缕清音扶风而起,回旋林梢。

    寒云深处,清越鹤唳。

    两只雪羽覆墨,丹顶鲜红欲滴的仙鹤,翩然展翼掠起,相携飞入梅花林中,随着笛音的招引而来,引颈欢悦,起舞蹁跹,盘旋在一柄白罗伞前

    风中已飘起细细簌簌的雪粒。

    伞下,白裘紫裳的昀凰,温然浅笑,扬手招引一双飞舞的仙鹤,广袖飘举,衣带当风,宛然似要御风飞去——

    映入尚尧与沈觉眼中,正是这般情景。

    挟裹在风中的雪粒,冰凉的扑入眼里,迷了眼,迷了心。

    沈觉恍惚了,白茫茫的眼前,梅花仙鹤都淡淡隐去不见,也再瞧不见旁人,只有雪地里,亭亭伞下,一道殊绝身影。多少年倏然逝去,世事人事两苍茫,却原来还有那一眼初见,未曾改变。

    “公主。”

    他在心底里,默默无声的唤了她,唤了那一年,独自撑伞走在雪地里的清平公主。

    眼前的身影,翩翩然,绰绰然,衣袂动扬之间,雪狐裘悄然委地滑落……他恍惚觉得,那是一袭华美的尘枷,脱去羁绊,她就要绝尘飞去了。

    沈觉抬起手,身不由己便要一步迈出。

    眼前一暗,那个风氅徐扬的身影,已风一般掠过了他。

    雪裘委地,昀凰转身,便在那一刹间,身后的人,张开双臂,将她拥进了他的玄狐大氅下。

    她怔怔仰头,手中白罗伞,被风吹走。

    风中细雪扑上她鬓发眉睫。

    “你回来了。”

    她没有讶异样,平静如水,仿佛他只是转身离开了片刻。

    只是她的眼底,她的脸颊,都莹然生辉,如玉髓里焕然有光透出。

    尚尧也不应声,只是温然望着她,已多久不曾见到这样的昀凰。

    雪,无声飘落。

    他的发上,眉梢,也覆上了点点雪粒。

    她伸手想要拂去一片飘上他鬓间的雪。

    他蓦地将她紧紧拥住,在她耳边轻声笑说,“别动,让雪再落一些,你我就是一双白头人了。”她静静将脸埋在他胸前,再抬起,眼底莹然,“若真能一瞬白头,不知多好。”

    他微笑,托起她的脸,“百年不过一瞬,白头有何难。”

    她的身子,颤了一颤。

    他裹紧狐裘,“冷么?”

    她摇头不语,双手轻轻环上了他腰间。

    这轻悄的一环,将他骤然定住了,不舍得再动弹半分。

    两只被他惊起的仙鹤,不肯离开主人,低低盘旋在上空,羽翼掠风过处,搅得雪片旋舞更急,团团如散花。

    尚尧仰起头,望向一对仙鹤,“寒冬飞雪,你这里竟还有鹤。”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依在他肩头,柔柔一笑,“这是彤姬和紫君,养惯了,去年冬天便不再飞去南方。”

    话中深意,听在耳中,触动心头。

    鹤犹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心安,则身定。

    通透如她,该是早已惯了南北,故国非国,天下为家。

    他不作声地,将她在怀中拥得更紧了。

    纷纷扬扬的雪片,迷得双眼看不分明几步外的人影,只看得清眼前的彼此。

    可她的目光,还是越过他的肩头,认出了后面隐约的人影。

    怀中她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笑着叹了口气,“雪中故人来,我们该温酒待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