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

作者:寐语者



    “皇上驾到——”

    昭阳殿上所有的光都在这一瞬亮起了。

    华昀凰并不迎出殿外,直待那个玉簪束发,深衣缓带的身影翩然出现在殿前,华昀凰才离开了她的凤座,徐徐步下,敛衽屈身行了夫妇相见的常礼。

    他立在那里,身后逆着一殿的辉光,伸臂挽住了华昀凰,容色温柔,“早让太医来瞧瞧,你却不让太医觐见,将我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么?”

    “好好的,要瞧什么。”华昀凰慵然笑着,语声宛转却清冷,“六宫里谁不是时刻将你放在心上,不缺我这一处。”她话里的意味,令他长眉一扬,啼笑皆非的瞧了她,“哪来的这些疯话。”

    华昀凰一扬眉,亦嗔亦喜的风情,比之方才杀机凌厉,恍若两人。

    不是“朕”,不是“皇后”,他与她说话的时候,直呼名字,直言你我,亲近得没有了帝后尊卑,只是一个男子在对自己的妻子说话。他眼里再无旁人,只有那个颦笑自如的华昀凰。他的眼里,有冯氏从未见过的容让,无论那个妖女做了什么,他都会容让。

    而自己呢……冯氏身子蜷低,想要缩入角落宫灯的阴影里去,终于盼到他来,到这一刻却不敢抬眼看他,不敢想,他会怎样对待自己。

    一念之错,只是一念之错。

    思及此,她颤颤抬起头来,企盼皇上顾念往日恩情,能宽恕这一念之差的错。

    皇上的目光凝注在华昀凰脸上,一丝余光也未斜向自己。他伸手抚上她脸庞,似要拂去她眉梢眼底的嗔色,她并不领情,侧身略让,肃了肃仪容,“皇上,昭媛冯氏牵涉入萨满一案,供词在此,请皇上御览。”

    “朕不看。”他脸色转冷,“后宫之事,皇后定夺。”

    冯氏顿觉咽喉发紧,像被看不见的铁腕扼住。

    华昀凰目光流转,“皇上不想知道冯氏做了什么?”

    他冷淡一笑,“后宫里头,不知好歹的人,朕看得够了。若有自己不知死活的,成全她就是。”

    静默侍立在侧的商妤,听着帝后这番对答,心中一阵寒一阵凉——凉的是,到底君王无情;寒的是,看皇上的反应,怕是对冯昭媛向申氏泄露圣驾行踪一事已经知晓,却不予惩治,留给皇后处置,这背后又是怎样用意,越发难以揣摩。

    “此事另有牵涉,妾身不敢擅专。”华昀凰不动声色地从商妤手里取过那叠墨迹犹新的宫笺,广袖微扬,皓腕轻翻,亲自呈到皇上面前。皇上似乎对华昀凰这般态度略觉意外,凝视她片刻,缓缓接过了供词,垂目看去。

    冯氏绝望地眼看着皇上一双浓黑飞扬的眉,渐渐蹙起,面上寒霜无声笼罩。

    良久,他全无温度的目光终于扫向自己。

    他松开手,薄薄一叠宫笺从修长指间落下,漫天的横钩竖锋,如刀如戟。

    他眼中光芒闪动如冰锋,“朕着实小瞧了你。”

    冯氏定定望住眼前丰神俊朗一如初见的君王,望见他眼中的森然,再也看不清他面容,眼前尽被泪水模糊,万语千言,都被他这一眼梗在了喉头,梗成了见血封喉。

    “后宫机心,原也寻常。”华昀凰缓缓开口,“只是冯氏圣眷正隆,尚无子嗣,并无谋害皇子的理由。若无人指使,所作所为,又是为何?”

    这般费尽心机,到底为何?

    冯氏心中自问,惨然笑意浮上唇角,仰头望了曾在自己心中宛如天神的男子,哑声问,“皇上可知道,我所求为何?”

    “你的所求。”他微哂,神色淡到了极处,“除了朕所赐的,其他都是妄求。”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被这句话击碎,轻淡得像在说一撮落在了肩头的尘灰,以寥寥几字终结了她的此生,“将庶人冯氏打入掖庭戴罪候审。”

    内侍应命而入,将冯氏从地上拖了起来。

    冯氏也不挣扎,木然任凭摆布,绝望的目光直勾勾凝在皇上的背影,一瞬不瞬。

    而皇上再也不曾看她一眼。

    这便是君恩。

    冯氏惨笑,临去前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华昀凰的回眸,她投向自己的目光,清寒雪亮——“能在这深宫中活下来的女子,从来不是凭了君恩。能依凭的,唯有自己罢了。”

    华昀凰要的是什么,已毫无掩饰的告诉了自己。

    万念俱灰之人已不求活命,只求一个干净体面的死。一念之差,成殒身之错,若能少受摧折,免除亲族连坐之灾,那也罢了,罢了……冯昭媛哑声长笑,拼尽全力喊出来,“我愿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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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掖庭没有大费周章,便审出了申氏、冯氏与萨满法师等人的供词。

    申氏供认,系从冯昭媛口中获知了皇上去往殷川,以及小皇子已被送入相府。随即趁相府总管于贞随同于廷甫入宫之机,利用于贞好色,令心腹宫女引诱于贞,以此罪证相胁,施以重贿,胁迫于贞为己效力。申氏早知小皇子身边的人谨慎警觉,衣食上全无机会动手,唯有借助萨满巫师的手段,将瘟毒符咒暗藏小皇子左右。这符咒是萨满法师被逐出宫之前就交给申氏的,借巫蛊谋害皇子的祸心,竟在灵岫宫中暗伏两年之久。申氏原本授意于贞直接动手,却在此节,被于贞反手设计了一遭。

    于贞自知做下大逆之事,把柄落在申氏手中,为防她日后灭口,暗里设计绕上郑氏姑侄,伏下这条线索,以防将来自己遭了不测,事情一旦败露,申氏也难逃。申氏明知于贞扯上郑氏姑侄,是别有用心,苦于时机不容犹豫,待小皇子离开相府回到宫中,再无机会动手。料想香囊暗藏药符,极是隐秘,查遍饮食用具也不会查到这上头,遂冒险一搏。若非于贞故意“多此一举”,要顺着郑氏的线索追查到灵岫宫,实非易事。

    于贞已畏罪自尽,失了佐证。只能从萨满法师、郑氏姑侄和灵岫宫其余人的供词中推断串联,与申氏的供述,皆相吻合。

    萨满法师身受重刑之后,招认多年来一直效忠骆氏,两年前为大皇子做法压惊,出入宫中,曾寻机除去小皇子,未能得手,却因大皇子沉溺日深,引起皇上警觉而被逐。便留下符咒给申氏,伺机再下手。所谓符咒,实则是将患疫毒死去的孩童头发、指甲做成的药符。

    掖庭继续严刑拷问萨满法师对大皇子所施的邪术,法师被拷打得体无完肤,奄奄待毙,仍称不曾危害过大皇子,作法压惊是以药烟咒语安定心神,大皇子至今失语,并非术法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