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眼看见,片刻间还在一起欢乐玩耍的哥哥,转眼间化作恶鬼般凶狠。
昀凰只悔自己迟了一步,没能替衡儿挡住眼前一切,不该让他看到这般景象,只怕从此要成了他的梦魇,如同她幼时的梦靥一样。
幼时的自己,与疯癫的母妃在冷宫相依为命,任是哪一宫的皇子公主都能任意欺负她。若是真正霸道凶蛮的,她并不怕,却唯独害怕郭后之女华瑛。许久之后,她都无法忘记五岁那年的一天,华瑛在御花园里和颜悦色唤住她,甜甜唤一声,妹妹,你要吃桂花糕么?她不爱吃桂花糕,却欣喜于有人对自己这样好,近前接过华瑛手里的桂花糕,一口咬下去,才知是黄泥做的。华瑛哈哈大笑,不许她将口中泥土吐出,推倒她,骂她是疯妇的女儿。
那是一生最初的恐惧,从此知道了人的笑脸,是不可信的。
怀中衡儿的颤抖,令昀凰又记起了这一幕,原想将他好好守护,绝不要他尝到与自己幼年同样的恐惧疑惑。可一念疏忽,还是令他见到这世间的恶毒。
“衡儿不怕,有母后在,谁也不能害你。”昀凰将额头抵了阿衡的额头,望着他的眼睛,轻声安慰。
“你怎能对一个孩子下这样重的手?”
这森冷的语声听来仿佛不像他了……昀凰缓缓抬目,看见尚尧抱起承晟来到面前。他愤怒的盯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冷血的怪物。
昀凰迎了他的目光,厌恶地看了一眼他怀中看似仓惶无辜的承晟,一字一句说道,“承晟,你听好,今日你对衡儿做这样的事,我只打你一掌;若你日后再敢害他,我会杀你。”
尚尧怒道,“华昀凰,你疯了?”
昀凰冷冷道,“是有人疯了,小小年纪,竟一副狠毒心肠。”
昭仪商妤与姜璟、单融等人已一齐赶了过来,见了帝后与两位皇子这般情形,无不惊骇失色。商妤赶到昀凰身边,想要搀扶她起来。单融试探问道,“大皇子可是冒犯了皇后娘娘?”
昀凰被商妤扶了,身子一动,牵扯腰间痛楚,竟不能直起身来,一时脸色发白。
“这是怎么了,皇后可有伤到哪里?”商妤大惊。
见昀凰这样,尚尧也变了脸色,将承晟交给身侧单融,来到昀凰面前,想要接过她手中仍抱着的衡儿。昀凰不放手,紧紧护着阿衡,指了地上那块石头,冷冷道,“皇上请看,便是这块石头,被一个八岁的孩子裹在雪团里,若不是我替衡儿挡下,这石头便已砸在他的头上了。”
众人的目光落在那方棱尖利的石头上,都骇然变色,难以置信。
哇的一声,却是承晟哭了出来,红肿了半边脸,望着尚尧连连摇头,眼中满是委屈,小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越发教人看了心酸怜惜。
尚尧与昀凰对视良久,又看了怯怯发抖的承晟,语声沉缓道,“昀凰,晟儿只有八岁,他还不知事,孩童之间玩闹,他拿石头是不知轻重,并非恶毒心肠。你要责罚他,自是应当,可你身为母后,怎能说出那样的话!”
他没有再说下去,望着她的目光里不掩失望与寒意。
昀凰的心也在这目光里一寸寸冷了下去。
尚尧身后的承晟,躲藏在父皇身后,再度露出怨毒的目光。这目光令昀凰想起他的母亲骆臻,想起幼时的华瑛,彻骨寒意从后背一寸寸升了上来。
“皇上,你想知道我为何能说出那样的话,是么?”昀凰冷冷一笑,温柔轻抚了衡儿后背,将他交给商妤,拂袖推开近前搀扶的姜璟,忍着越来越清晰撕扯着自己的痛楚,走到承晟跟前,一把捉起他的手,将他掌心展示给尚尧。
指缝和掌心里,青苔泥痕犹在。
昀凰望了尚尧,一字字道,“这般大小的石头,此处本不会有,若不是从树下翻挖来,手上怎会留有泥土青苔?孩童无心玩闹,也会特意去树下挖来能伤人的石头?”
承晟一动不动,仿佛吓呆了。
尚尧注视着他的手,渐渐变了脸色,唇角抿出刀锋般纹路。
承晟猛的一个寒噤,挣脱了单融,发疯般奔向一颗大树,躲在树后,抱树嚎啕大哭,“父王……父王不要杀我!母妃不要杀我……”
三年不曾开口说过话的承晟,竟然颤声哀叫着,喊出了这句话。
这一声哀呼,如刀锋刺在尚尧心上,他攥紧了手,抬步走向承晟。
单融惶急的呼声却凝固了他的脚步。
“皇后!皇后!”
单融扶住了身子软倒的昀凰。
尚尧一惊回头,看见昀凰苍白的脸,她似耗尽了力气,眉目间有隐忍的痛楚。
晟儿的哭叫、阿衡的惊惧、周遭的混乱……什么都顾不得了,尚尧只觉心头一空,箭步上前,将昀凰横抱了起来。
她额上有冷汗,身子蜷缩,手指无助的捉住衣襟。
“太医这就来了,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他强自镇定的安抚她,她缓缓抬眸看他,无力一笑,眼中尽是伤心与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