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

作者:寐语者



    商妤怎能忘记,那是她一生中所见过最美的嫁衣,穿在她所见过最美的女子身上,可身披嫁衣走出栖梧宫的长公主华昀凰,却也带着她所见过最悲伤的微笑,她的嫁衣长裾逶迤于地,经过的层层宫阶似也印上了深红不散的孤独。

    从栖梧桐宫到辛夷宫的路,曲廊回环,宫砖绵延,走过不知多少次,只这一次昀凰宁愿路再长一些。那一天,没有人敢告诉母妃是什么日子,告诉她了,她也不会明白。她一如既往清晨起来,由宫人侍候着梳妆,等着她的女儿每日来看她,陪她看一会儿花,弹一会儿琴,她便心满意足。

    那天宫人们给母妃穿的是重色繁绣的浮光锦,可一见着女儿身上的嫁衣,她便像孩童似的睁大了眼,拉着她的衣袖,闹着也要穿。宫人哄说,公主穿的是嫁衣,穿上就不能脱下了。母妃怔住,喃喃重复嫁衣二字,问什么是嫁衣。

    她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或许是当年自己也曾穿过的嫁衣。

    她那样痴痴的,望着,抚着嫁衣的一纹一绣,令昀凰彻夜也未落下的眼泪终于滚落。昀凰将嫁衣脱下,惊得左右宫人纷纷跪下拦阻。

    “公主,嫁衣脱下再着,是大忌讳,万万不可!”

    “有什么可忌讳的。”

    “这,这,这是要二嫁的不吉之兆啊。”

    终究没有人拦得住昀凰将嫁衣脱下披在了恪妃身上,恪妃欢喜的披着嫁衣,在殿内起舞,广袖高扬,如凤蝶翩跹。昀凰静静含笑望着母亲,泪水却将两颊的红妆洗去了。宫人唯恐公主妆容不整的出嫁,取了恪妃妆台上的胭脂盒,要为公主补上红妆。

    母妃从宫人手中抢过胭脂盒,笑盈盈道,“我来给你染。”

    她落手如顽童,将本该染在脸颊的胭脂,染上了昀凰的眼尾。侍妆尚宫又急又怕,上殿拜别皇上的时辰已到,来不及为公主重新净面梳妆了。昀凰瞧着镜中母妃为自己点染的红痕,只是莞尔,拈起朱砂笔来,信手在那红痕上一挑,便成了一抹绯色妖娆。

    昀凰重新穿好嫁衣,端正的在恪妃面前跪下三拜,临行辞别。

    恪妃不明所以,忙要拉她起来。

    昀凰张开双臂,将瘦弱的母亲抱住,在她耳边低声道,“母妃,等庭前的木槿花来年再开之时,我便回来了,你要珍重……若是念我,便去看看木槿花还有多久会开。你要记得,冬去春来,花一定会开的。”

    母妃似懂非懂,依言点头。

    临到昀凰转身离去,走出殿门之际,她却追上来,将那胭脂盒放到昀凰手中,轻轻笑道,“你染这个真好看,明日来,再染给我看。”

    昀凰无法回答她,语声哽在喉中,只怕一开口就成悲咽。

    母妃的胭脂盒,握在手中,伴着昀凰一步步走上殿去,在百官之前,向皇兄行礼拜别。御座上的那人,面容隐匿在帝冕十二旒之后,如雾月,如远岚,可见不可及,似见又不见。

    直至他走下御座,来到她的面前,仍是遥不可及的皇兄,不是她的少桓。

    他那双冰冷得像被霜雪浸透了似的手,扶了她起来,亲送她登上鸾车。他和她并肩缓缓而行,踏着长长的洒金宫毡,她的凤冠璎珞,他的明珠冕旒,一步一摇曳,辉光隔开了彼此。

    临到登车之际,她终于能够转身回望他,只这一眼回望,他的目光穿透一切,刺入她心口,将她定在那里,将她定成了一段冰,一方石,夺去了她的呼吸,令她不能动弹。他就这样望着她,用这般可令万物死寂的目光,然后缓缓笑了,笑如熏风融解永夜。他靠近了她,在她耳边低而又低的道,“顾盼殷殷,相思泣血,待你归来,我为你重染胭脂,重著红裳,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