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

作者:寐语者



    急雨如鞭笞打在身上,风雷又起,电闪如剑光劈落头顶。

    昀凰霍然挣开眼睛,怒目那一道劈落的闪电,双臂一分,推开身旁搀扶的含真,扬袖指向天穹,竭力与风雷声相抗的喝道,“我有错么——”

    回应她的是一声暴烈霹雳。

    雷声震地,震得水阁里的商妤头皮一麻,震得含真手里的伞脱手而飞,身旁环簇的宫人们魂飞魄散,齐齐跪了下来,惶恐颤抖。长发披散的昀凰,周身湿透,身姿挺立得纹丝不动,只有冰冷水流从她眉睫发梢淌落。

    含真的心急跳如鼓,仿佛要被暴雷震出腔子,抬起头来,忽见雨幕迷离里,长桥的另一头,仿佛有灼目的光亮驱散了雨雾。曲柄紫伞下,是皇上的身影。

    云龙纹**靴踏过积雨飞溅,仪从伞盖尽被抛在身后,尚尧大步穿过风雨,来到昀凰面前,劲风急雨中,四目凝望。她鬓丝狼狈,连眉睫也湿透,唇颊全无血色,眼瞳深处幽幽燃着两簇妖火,无忌无惮,似要焚毁她自己,焚毁他,也要焚毁这天地。

    他伸出手去揽她,昀凰摇头后退一步,脚步虚浮,还是跌入了他怀抱。

    她仰头看向天际,宛如疯魔的笑,“是我生来不祥,给母妃和晏南招来了苦厄?若如人言所谓,我是妖女,是祸端,为何这天雷不劈杀了我?”

    尚尧揽紧她,直视她双眼,“你是为祸我一人的妖女,与上苍有什么干系,它管不着我甘愿。”

    雷雨后的宫阙上空,云层渐渐散开,高天一碧如洗。

    昭阳宫内殿却萦绕着艾姜汤的温暖辛辣气息。

    摇篮中的晏南已安稳熟睡,气息轻匀,面色恢复了几许红润,浓密睫毛还有些湿润。昀凰俯身看她良久,指尖轻拢襁褓,唯恐将她惊醒。披散乌发如流瀑,从昀凰一侧肩头垂下,沐浴后已擦干的发丝散发着幽沉香气。

    尚尧掬起几缕发丝在掌心,指尖梳过,望着昀凰温柔凝视女儿的侧颜,不觉痴痴看出了神。昀凰回转身,以袖掩住口,低咳了两声。尚尧眉头一皱,从身后将她横抱起来,抱到凤榻上,沉下脸道,“整日胡思乱想,晏南好好的没事,你倒把自己折腾出风寒。”

    “你没有瞧见晏南那时的样子……”昀凰一想起来仍是揪心。

    “婴孩被雷声惊吓是常事,晏南是有神明庇佑着的天之娇女,小小惊吓伤不着她。你也太多虑了。”尚尧不以为意的笑,揉了揉昀凰的头发,觉出指间犹有一丝潮意,便叮嘱她,“将头发擦干些再歇下。”

    昀凰低下头,没有出声,感觉着他温暖手指揉过发间,带起的酥酥暖暖,身心一时松弛下来,真有了倦意。斜身枕着他的手臂,脸颊贴伏在他胸口,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你要走么?”

    “明日巡视禁军,要调换些人,朕召了姚湛之入宫议事,这会儿他已在候着了。”他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提,昀凰却知道明日御驾亲临禁军巡视是件大事,至于姚湛之……昀凰扬了扬眉梢,仿佛不经心的道,“嗯,商妤已替你将话带到了。”

    尚尧微微一笑,“借了你的口,姚湛之才放得下心来。”

    昀凰轻嗤,“你们君君臣臣的这些心思,亏了阿妤一个女子能揣摩得清楚。”尚尧笑着将她发丝撩到一侧枕上,“阿妤是你身边的人,身在后宫,也可当半个谋臣。沈觉文韬武略俱全,沈家教出来的女子也是不让须眉。”

    昀凰心下牵动,“不知豫州怎样了,沈觉已放弃劝降陆遂,欲夺豫州,必有一场恶战。”提及豫州,尚尧目光中有快意一掠而过,如狩猎者渐渐接近猎物时的快意。豫州之战将是神光军对裴家明光军的生死一战,也将是北齐兵马撕开南秦北境防线的白刃出鞘之战。

    “别想这许多,你好好歇着让寒气驱尽,晚膳时我便回来。”

    尚尧抚了昀凰鬓发,看她柔顺的闭上眼睛,这才起身离去。

    外殿,仲太医在垂手静静候着。

    尚尧颔首让他跟随在侧,步出外殿,直至离开了昭阳宫,才开口问道,“公主有起色吗?”

    仲太医惶然垂首,“臣无能,仍是查验不出公主的病因,无法对症施治。”

    尚尧顿住脚步,隐忍坚毅的目光闪了一闪,依旧没有任何流露,所有的情绪都被掩藏得毫无痕迹,如同在昀凰跟前,在晏南面前,他从不流露于外的忧痛。

    “仲爱卿,朕知道你十分尽力,不必自责,公主的足疾既然是先天带来的,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好,慢慢设法,朕相信总有转机。”他转头,目光峻严,“在皇后面前,不可漏了口风。”仲太医长须抖动,惴惴道,“臣明白,只是公主的足疾,皇后迟早会觉察,臣不知能隐瞒多久。”

    尚尧顿了顿,黯然叹息,“能瞒她久一点,便久一点,或许会有转机。”

    转机渺茫,他只是不舍得她刚刚有了一些安乐时光,便被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