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吏和散吏跪在门外,走又不敢走,留下就是受罪。临到夜间,耳边传来野狼的嚎叫,附近林中闪烁点点幽绿,不由得开始心惊肉跳。
县令铁了心不见,他们守在这里全无用处,说不定还要喂狼!
随着狼嚎声此起彼伏,不下数人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差事没有了,可以想别的方法养家糊口。实在不行,依附家族嫡支也是条活路。如果平白无故落入狼腹,到阎王殿前都没法喊冤。
思来想去,终于有一名小史和贼捕掾咬牙站起,互相搀扶着往城东走去。不到十息,又有五六名职吏和散吏起身。
离开的人越来越多,余者开始心神不定,表情中透出几分焦躁。
一名都亭长起身,当即有一名乡佐跟随。
亭长佐官牢牢的跪在地上,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半个时辰不到,县衙门前空出一大片,散吏全部离开,职吏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两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又有一人坚持不住,想要起身回家,手臂忽被同僚拉住。
明亮的月光中,亭长佐官的声音清晰入耳。
“大半日能坚持下来,不差这一两个时辰。”
闻言,剩下的六人磨了磨后槽牙,终于下定决心,在门前候上一整夜。
不知过了多久,狼嚎声逐渐远去,天边微亮,六人用力搓了搓脸,紧绷整夜的神经稍微放松。
卯时中,天色大亮,温度逐渐回升,挂在发梢和眉间的露水开始蒸发。
亭长佐官打了个喷嚏,睁开双眼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转头数一数,加上自己共有六人,一个也没少。
双腿跪得麻木,动一动都是钻心疼。六人正揉着膝盖,忽闻吱嘎一声,县衙门终于开启。略显刺耳的声响,在几人听来却如仙音一般。
六人齐刷刷的抬起头,十二道目光射向门内,落在开门的健仆身上。
“府君有召,随我来。”
话落,健仆抱臂等着六人起身。见他们上一刻满脸激动,下一刻便呲牙咧嘴,捂着膝盖脚步踉跄,半点没有同情的意思。
“快些。”
健仆脚步如飞,六人压根不敢抱怨,只能彼此搀扶着加快速度,以免被健仆落得太远。
穿过前堂和两条回廊,健仆停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
六人紧赶慢赶,几乎是三步一跌的行到屋檐下,站定之后心如擂鼓,腿上的酸麻都被忽略。
“郎君,人已带到。”
健仆在门外禀报,一名小童走到门前,扫过几人一眼,随即点点头。
六人大气不敢喘,随小童走进室内。
县衙荒废日久,经过整整一个月的修缮,墙壁屋顶仍是老旧。
地面铺设竹席,想是为盖住破损的地板。
桓容着蓝色深衣,正身坐在蒲团上。右侧坐着石劭,刘牢之位在左手边。
刘参军很不明白,不过是来知会一声,告示已经张贴,县中豪强得到警告,丈量土地等事有府军护卫,自己是时候启程返回京口。结果话没说上两句,莫名其妙又成了“证人”。
按理来说,吃一堑长一智,有过之前经验,不该再轻易踩坑。无奈防得住桓容,防不住一旁安坐的石舍人!刘参军一脚陷入坑里,想拔都拔不出来。
越想越是憋闷,刘牢之对着石劭咬牙,满面黑云。
几名职吏刚刚行礼,抬头对上刘参军一张黑脸,差点当场跪下。心中暗道,莫非县令不是想饶过他们,而是带进来一刀咔嚓掉?
“府君,仆等知错!”
以亭长佐官为首,几人不敢多言,更不敢直视桓容,直接低头认错,希望能给个宽大处理,好歹保住饭碗。
“尔等当真知错?”
“仆等不敢诳言。”
桓容没有出声,室内陷入沉默。六人顿觉压力倍增,额头开始冒汗。
良久,头顶终于响起声音,“如此,便视尔等通过考核,可重录任用。”
考核?
重录?
六人愕然抬头,猛然记起告示中的内容,心开始狂跳。
县令不予召见,莫非不是惩罚而是考验?
“北地正逢战乱,盐渎处于要地,临近慕容鲜卑,极可能有乱兵逃窜。如遇险情,必要县衙出面安民。”说到这里,桓容顿了顿,留意六人表情,面色愈发严肃。
“心志不坚者,遇事恐将慌乱,纵有才干我亦不用。尔等能经住考验,每人禄米增半。此后如能葆力勤恳,可取尔等为国官。”
喜从天降,六人激动得不能自己,恐慌、抱怨全都消失无踪,满心都是感激。
“谢府君不罪,仆等必当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以报府君大恩!”
桓容受下几人拜礼,嘴角隐隐勾起一丝笑纹。比起和桓大司马斗智斗勇,和郗刺使玩猜猜看,他果然更喜欢和实诚人打交道。
六人再拜起身,脸色潮红。
桓容趁热打铁,令六人立即走马上任,和之前抓到的狱门亭长贼捕掾一道丈量田亩,清查佃客荫户。
“仆等必不负府君信任!”
“善!”
桓容笑眯眯点头,就差拍着对方的肩膀说一句:加油,我信任你!
待到几人走出县衙,头脑逐渐冷静下来,终于醒悟到刚刚答应了什么,又做出何等保证。
“真要查?”
按照县令的意思去查,县中的豪强必要得罪彻底。
“查!”亭长佐官用力咬牙,坚定道,“我等今日进了县衙,必被视为投靠府君。一不做二不休还能博一条出路,三心两意、左右摇摆只能死无葬身之地!”
“对!”狱门亭长见识过桓容手段,吃足了苦头,顶着一张肿脸坚决赞成。
余者不再迟疑,反正已经豁出去,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纵观南地,谁的权势能超过桓大司马?
陈氏盘踞盐渎百年,的确树大根深,可除了早年的陈孔璋,再没出过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不是仗着吴姓,压根不会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