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他还是不够心狠手辣,玩心眼玩不过古人。
秦璟停留盐渎将近一月,期间在城内走访,知晓桓容的势力刚刚起步,手头并无多少可用之人。典魁和钱实勇猛有余经验不足,如随大军北上,恐有照顾不到,未必能护他周全。
“容弟,北上路途险阻,战场刀剑无眼,我欲将身边部曲留下,未知容弟意下如何?”
“秦兄的部曲?”
“此行是为运盐,我未曾多带,仅二十人随船。”秦璟正色道。
“这二十人随我征战多年,无论氐人还是慕容鲜卑,均曾数次交锋。如上了战场,不说助容弟取得大胜,总能护得容弟安全。”
桓容咽了口口水,他当真没想到,天下会几次掉馅饼。
收还是不收?
如果收下,这份人情当真是欠大了。
“容弟?”
“秦兄爱护之心,弟铭感五内!”
桓容站起身,肃然行礼。
渣爹时刻想着他死,恨不能利用过后,一巴掌就将他拍扁。秦璟和他无亲无故,却愿意护他安全。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这不是救急,而是救命!如果没有这二十人,仅靠身边的健仆和青壮,一旦渣爹派人在战场上动手,他是必死无疑。
桓容突然感到鼻根发酸。
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糟心事一桩接一桩砸到面前,无计可施之下,有人乐于伸出援手,这份恩义非同一般,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容弟无需如此。”秦璟站起身,托住桓容的肘弯,温和道,“我诚心与容弟相交,情比孔怀,护容弟安全实为理所应当。”
桓容没说话,低头看向被托住的手臂,只觉对方的体温穿透衣料,竟隐隐有些烫人。
两人重新落座,阿黍送上茶汤,桓容的情绪渐渐稳定,眼角却是更红。
秦璟继续道:“我赠于容弟的青铜剑,容弟北上之时,最好随身携带。”
桓容抬头看向秦璟,不解其意。
“如遇到危险,部曲会护你往秦氏坞堡辖地。当面出示此剑,凡坞堡将兵定会护你周全。我收到消息,亦会立即赶至。”
桓容想要张嘴道谢,却发现声音哽在喉咙里。
秦璟浅笑,乌黑的眸子仿如深潭,似要将人吸入其中。
“容弟无需再谢。”堵住桓容到嘴边的话,秦璟略微倾身,温热的掌心覆上桓容手腕,声音比往日略显低沉,“如果容弟愿意,璟愿即刻带容弟返回坞堡。”
“秦兄,那个,”不知为何,桓容突然有些紧张,“说笑吧?”
他是晋朝官员,亲娘还在建康,怎么能说走就走。况且,盐渎建设到如今局面,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倾注他太多心血,绝不会轻易让给旁人。
秦璟看着桓容,笑意涌入眼底,收回手时,指尖划过桓容的手背,能明显感到一丝轻颤。
“是否是说笑,容弟可要试一试?”
桓容下意识摇头。
“秦兄好意,容心领。”
“真不想?”
桓容继续摇头。
秦璟坐正身体,表情中颇有几分惋惜之意。
经过这一番似真似假的试探,压在桓容头顶的阴云散去不少。待到掌灯时分,桓容留秦璟用膳,两人就着新烤的鹿肉吃下三桶稻饭。
膳后,秦璟将要起身告辞,桓容请他稍留片刻,亲自到榻前取来一袋珍珠,两只长方形的木盒,郑重送到他的面前。
“不腆之仪,一芹之微,请兄长莫要推辞。”
绢袋上绣着兰草,内装十颗合浦珠。木盒内是新制的金钗,盒身上雕刻芍药,沿纹路嵌入金线,愈发显得精美华贵。
看清盒上花纹,秦璟眸光微动,忽然言道:“郑风有载,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
桓容愕然。
送礼而已,这位干嘛背诗经?
“洧之外,洵訏且乐。”秦璟锁住桓容视线,缓声道,“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桓容:“……”
“容弟之情,璟必不辜负。”
没给桓容解释的时机,秦璟拱手告辞,转身离开内室。
桓容呆在原地,愕然许久,始终没弄明白,对方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不是……
他干嘛脸红!
小童手捧漆盘走进内室,打断桓容的沉思:“郎君,阿黍新调了蜜水,郎君可要用些?”
桓容僵硬的转过头,几乎能听到颈椎发出的嘎嘎声。
“阿楠。”
“诺。”
“……算了。”桓容捏了捏鼻根,这事没法和人说。万一对方只是戏言,他这样煞有其事,岂不是玩笑大了。
“郎君?”
“没事。”桓容端起漆碗,几口喝干蜜水,取下放在木架上的官文,想到渣爹的种种作为,不禁冷哼一声。
仅仅一个月时间,肯定凑不齐一万两千石粮食,渣爹必定心知肚明,九成没指望盐渎的军粮。之所以下这道官文,为的不过是逼他。
如果他扛不住,心理承受能力不强,脸皮再薄些,十成就会被逼死。
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既然做不到,又不会影响北伐,他就干脆不交,役夫数量也直接减半。
催粮官问起,直接来一句“我爹是桓温”,不信谁敢和他当面叫板。
反正后路已经有了,不怕渣爹跳脚。能坑渣爹一次,自然也能坑第二次。左右都不会落下什么好名声,脸皮厚点又有何妨。
等大军遇上慕容垂,渣爹自顾不暇,哪还有空闲来大义灭亲。
思及此,桓容突然觉得,应该和秦璟提一提,不要着急逼得慕容垂造反或是投靠氐人。按照历史的走向,让他给渣爹当头一击,自己才能安全。
翌日,秦璟启程北归,桓容乘马车送出十里,方才掉头返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