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有吐谷浑人?”
见他好奇,一名书佐笑着为他解惑,言道:“淮南地处国境,虽有兵祸,却也为商队必经之地。”
淮南郡同汝阴郡相邻,自北来的商旅,若是选择陆路,多数要由淮南过梁郡,再入都城建康。
如此一来,淮南虽是兵家要地,城内却是格外的繁荣。
南来的丝绸布匹,北来的骆驼牛马,均能在城内市卖。每逢开市,必是人喧马嘶,车来车往,热闹非凡。
只不过,因地处边境,城内有严格的规制,例如牛马市绝不能靠近官衙,士族豪强聚居的里中少有庶人出入。
入夜之后,城门关闭,各里均会放下栅门。除值夜巡逻的郡兵,凡在夜间行走之人都会被抓捕关押,不能说明来历,无论汉人胡人,尽数会被罚为田奴。
听书佐讲解,桓容不禁咋舌。再看巍峨的淮南城墙,又是另一番感触。
四万大军在城外驻扎,桓大司马谢绝周太守邀请,没有入城赴宴。
周太守没有勉强,令郡兵抬来大筐的蒸饼炙肉,并有数桌精美的酒菜,笑道:“仆一番心意,大司马万勿推拒。”
在外数月,粮秣不足,全军上下都少油水,嘴里能淡出鸟来。即便是桓大司马也没法拒绝这样的“诱-惑”,干脆请周太守留在帐中,设宴同庆。
郗刺使和刘牢之同被请去赴宴,桓容虽立下大功,到底级别不够,加上对渣爹的人品不报希望,无人来请,更乐得自在。
入夜之后,桓容坐在火堆旁,同荀宥钟琳一起烤着蒸饼,喝着肉汤,同样是一种享受。
“大军过淮南后,再经梁郡,不日可入建康。”
“以本朝军制,大军不入都城,应往城外两百里扎营。”
“如大司马有意,大军不过梁郡,而是转道历阳直入豫州,待到姑孰,诸事可尽掌其手。”
“郗刺使必不会答应。”
“淮南太守同郗使君有旧,请大军暂留淮南,未必没有深意。”
“确实。”
蒸饼散发出焦香,荀宥和钟琳的讨论告一段落。
桓容始终没有插言,自顾自撕开微焦的饼皮,烫得嘶了一声。
“府君以为大司马会选哪条路?”荀宥出声问道。
“唔?”桓容一边对饼吹气,一边夹起成片的炙肉,搭配腌菜夹入饼中,咬了一大口。
享受啊!
“府君?”
桓容摆摆手,意思很明白,吃饭中,没空,稍后再议。
荀宥登时无语。
钟琳咳嗽两声,取下烤饼递给荀宥,眨了眨眼,这些时日还没明白?府君面前,吃饭最大,他事尽要靠后。
三人围着火堆吃饼,营中士卒均在大快朵颐。
随桓容殿后的两千人不缺肉食,其他将兵则不然。看到大块的炙肉,双眼都能放出光来。幢主和队主好歹能矜持一下,什长和伍长哪管许多,全部袖子一撸和士卒开抢。
中军大帐内,诸位大佬推杯换盏,面上一团和气,背地暗潮汹涌。
大帐之外,无论军官士卒,全都敞开了肚皮,吃得满嘴油花,全无形象。
桓容吃完六个蒸饼,三块拳头大的炙肉,喝完一碗热腾腾的肉汤,勉强五分饱。重新将蒸饼架在火上,看向已经吃饱,只能陪着他撕饼皮的两位舍人,笑道:“方才仲仁问我,大司马会选哪条路。”
荀宥停下动作,认真的看着桓容,道:“府君可有答案?”
“没有。”
“……”
“不过,无论大司马如何决定,于我都无大碍。”
荀宥微锁眉心,钟琳亦有几分不解。
桓容将蒸饼翻了个个,接过阿黍调好的酱料,仔细的刷到饼上,口中道:“自我出仕,至今一载有余,始终未曾归家探望。朝廷有制,逢腊日,官员皆可休假,我自要返回建康与家母团聚,尽人子之孝。”
腊日是华夏古节,历史悠久,早在夏商之时便有记载。
魏晋时期,腊日被视为团聚之日,遇上重视节庆的官员,一些罪轻的囚犯都会被放回家过节。
时人重孝。
大军既已南归,桓容要回建康同母团聚,只会被世人称道,无人会加以指摘,斥他任性妄为。
“故而,无论大军走梁郡还是入历阳,都于我无碍。”
抵达淮阳之前,桓容曾有几分担忧,还是周太守提醒了他。
“周太守曾提此言?”
“并未直接言明。”桓容取下蒸饼,道,“周使君只言腊日将近,外出之人陆续归家,城中愈发热闹。如我有意,可入城一观。”
荀宥和钟琳都是聪明人,稍一思量,便明白其中暗示。
周太守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此时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给桓容提了醒,他根本不必跟随渣爹脚步,被动的见招拆招,大可以此为借口走人。
若是秦汉隋唐,这种行为简直不可想象。哪怕是早些年的三国时期,也会被扣上违犯军令的罪名。
换成晋朝,潇洒是风尚,不羁是必须,放-浪是性格。加上桓容头顶孝道,尊崇传统,行具大义,他要回建康,桓大司马当真拦不住。
吃完蒸饼,桓容取过布巾净手。
夜风渐起,天气转冷。
桓容打了个喷嚏,站起身,打算回车休息。
刚走出两步,忽听钟琳道:“府君,各州刺使均在宴上,又有淮南太守在场,何不趁此时请见大司马?”
桓容停住脚步,转身看向钟琳。
“孔玙何意?”
“冬日多雨雪,府君既要返回建康,自当尽日启程。”
潜台词是:冬天的路不好走,尽早启程为上。择日不如撞日,各州大佬都在场,桓容这时开口,桓大司马碍于面子也得放行。
“府君,孔玙所言有理。”
有诸州刺使为见证,桓容孝顺之名定当远播。日后如有他人以父子之隙攻讦,今日之事就是最好的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