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刻钟,姑嫂俩谈笑自若,唇枪舌剑。
桓容大气不敢出。
他很了解亲娘,别看面上带笑,九成已是怒火冲天。想不被火苗燎到,沉默是金最好。
褚太后知晓南康公主的脾气,见好就收,没有继续给桓容挖坑。饮过半盏茶汤,将话题转到随母子进宫的三车金银珠宝上。
“当真没有想到,庾希竟会如此大胆。”褚太后皱眉。不称字改称名,可见对其何等厌恶。
“可不是。”南康公主顺势道,“早该处置他了。”
说话间,命人将装着琥珀的宝盒送上,打开盒盖,推到褚太后面前。
“太后看看,这样的好东西宫里可有?”
见到盒中之物,褚太后神情微变。
桓容留心观察,确定亲娘所言确实,比起金银玉器,褚太后的确更喜欢琥珀,尤其是类似盒里这种。
“这也是从那里得来的?”
“正是。”南康公主向桓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口中继续道,“类似的琥珀共有三块,这块最完整。”
“好,甚好!”
褚太后拂开长袖,取出半个巴掌大的琥珀,对着灯火细看。草茎虽已变色,叶片的脉络仍清晰可见,映衬四周的气泡,更显得精妙。
“可惜太小,不然也能做个摆件。”
“小也能做。”南康公主道,“取檀木做个支架,喜欢就摆上,想收起来也便宜。”
“这主意倒是好。”褚太后笑道。
“不是我的主意。”南康公主摇摇头,将桓容拉到身边,顺势拉开他同褚太后之间的距离,“是瓜儿孝顺,给我做了几件精巧的摆设。”
“哦?”褚太后来了兴致。
“瓜儿孝顺,知我喜欢这些,不知从哪里寻来几块柰子大的奇石,石面有天然纹路,活似竹林花鸟,还有一座茅屋的图样。还命人寻紫檀木做成支架,石头摆上去浑然一体,别提多精巧。”
南康公主有意带偏话题,褚太后顺势接言,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弭于无形,殿中的温度都似升高五度。
“如此,瓜儿也为我做个摆件如何?”
“台城可不缺巧手的大匠。”南康公主截住褚太后的话,道,“太后若是想要,一声吩咐下去,不用两日就能制好。”
褚太后笑了笑,倒也没有强求。顺手合上木盒,交给宫婢收起。
三人正说着话,忽有宦者走进殿中,看样子似有急事。
“何时如此焦急?”褚太后皱眉。
“回太后,是长秋宫。”宦者顿住,似乎在犹豫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说吧,南康不是外人。”
“诺。”宦者弯着腰,格外的小心翼翼,“官家去了皇后宫中,不到两刻钟出来,大长秋亲自去请医者。看样子,皇后怕是不好。”
啪!
褚太后表情震怒,一把拍在矮榻之上。
“他想干什么!”
南康公主同样沉下脸色,红唇紧抿,似想说什么,到底忍住没有开口。
看着倾倒的茶盏,桓容不禁挑了下眉。
见过作死的,没见过如此作死的。
司马奕不知道自己就要成为弃子?还是说已经知道,干脆拉着旁人一起难受?
皇后出自庾氏,就血缘关系来讲,和南康公主算是亲戚。比起没事都要起风浪的娘家人,她的性情堪称懦弱,半点不及南康公主生母,因乱兵而死的庾太后,在宫中毫无存在感。
桓容回到建康后,就听人说皇后病了。
如今来看,有庾氏这样的娘家,又有司马奕这样的丈夫,庾皇后想不病也难。
天子和皇后的事仅有褚太后能够处理,南康公主和桓容起身告退,褚太后没有挽留,赏下两车绢,并派长乐宫宦者相送。
“多事之秋啊。”
桓容暗中叹息,挥退宦者,亲自替南康公主撑伞。
“瓜儿,建康非久留之地,你尽快启程。”
走在雨中,南康公主握住桓容的手腕,声音有些听不真切。
“诺。”
桓容没有多问,单手撑伞,用力点了点头。
天空再次响起惊雷,闪电如金-蛇-滚动,预示大变将至。
母子俩穿过雨幕,一路走出宫门,再没有回头。
长乐宫中,褚太后命宦者细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太后,是官家看中了皇后身边的宫婢,索要不成,一怒之下就……”
“如何?”
“一怒之下伤到了皇后。”宦者额前冒出冷汗。
司马奕终日沉迷酒-色,身子将被掏空。换成旁人挨这一脚不痛不痒,庾皇后却是久病在床,压根撑不住。
“好,他可真好!”
褚太后气急而笑,同时有几分诧异,以庾皇后的性子,竟有敢“违抗皇命”的一日。
“摆驾长秋宫。”
褚太后不晓得司马奕是真的酒迷心智,还是别有目的,但她主意已经,皇位之上必要换人。至于是司马曜还是司马昱,端看郗方回和建康氏族能否在这场角力中压过桓温。
而越是这个时候,庾皇后越不能出事。
走出殿门,褚太后忽然道:“阿讷。”
“仆在。”一名上了年纪的宦官应声。
“你观丰阳县公如何?”
“回太后,县公尊贵之人,岂是仆可断言。”
褚太后眯起双眼,不知为何又想扈谦的卦象。耳边惊雷炸响,不禁停住脚步,望向阴沉的天空,表情有几分凝重。
台城外,桓府的牛车遇上琅琊王府车架。因雨势过大,可见度实在太低,两车迎面急行,差点-撞-到一起。
“可是长公主车驾?”
桓容推开车窗,发现对面车中不是司马昱,而是曾到过桓府的司马曜。
比起之前,这位琅琊王世子貌似白了不少。仔细再看,实则是在脸上扑了一层厚粉。在车中尚好,被雨水一淋,黑一道白一道,多少有几分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