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秦氏坞堡神通广大,还是台城早就成了筛子?
“去岁晋军北伐,虽是半途而废,未能攻下邺城,又放走了中山王,却得两场大捷,擒获慕容垂手下大将悉罗腾,桓大司马善战之名传遍北地。”
“今岁元正御前献俘,盛况空前,桓大司马民望之高,我亦有几分耳闻。”
桓容看向秦璟,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心情越渐复杂。
“现如今,桓大司马功高望重,处尊居显,似得万夫之望。晋室天子却终日沉迷于酒-色,不理朝政,人心尽丧。”
说到这里,秦璟收起轻松表情,双目涌上一层暗色,一瞬不瞬的凝视桓容。
“以桓大司马今日声望,纵言废立亦无不可。”
于他来看,天子注定被废,皇-位由谁继承才是关键。这其中关系到晋室和桓温双方的利益和态度,很显然,两者并未能达成一致。
晋室此时联络秦氏坞堡,表面是为伐燕,背后绝非如此。
恐怕是为防备桓温起兵,郗愔对抗不过或是中途改变主意,在外寻找联盟。
“秦兄,”桓容咽了口口水,艰难开口道,“莫要再说了。”
事实上,秦璟说到桓大司马的民望,他心中已有几分明白。再提皇位继承,更如醍醐灌顶,脑中的乱麻瞬间解开。
不用秦璟继续提点,他已能猜出谢安写这封信的用意。
以江左宰相之才,不会看不出慕容鲜卑日暮西山,秦氏坞堡注定崛起。
如秦璟所言,朝廷并非真正有意出兵,而是借此向日后的“邻居”表明态度,希望秦氏坞堡能够明白,大家都是汉人,最好不要轻易起干戈,联合起来才是上策。
如果秦氏坞堡愿意接下橄榄枝,必会对晋室留存几分善意。
一旦桓温谋-逆,郗愔靠不住,朝廷便有机会从北地借兵。哪怕是饮鸩止渴,有引狼入室之危,好歹是司马氏的一条出路。
如果桓温知晓此事,怕也会顾忌几分,不敢轻易起干戈,正好给朝廷喘-息之机。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结盟,只是不落于纸上,为的是防止事情不成授人以把柄。
王坦之和谢安同为朝廷股肱,信中内容必定大同小异。而两人送出这样的信,台城内的褚太后不会不知道。
想到这里,桓容不禁叹息,褚太后一度临朝摄政,能在史书上留名,政治手腕和魄力实在非同一般。
仔细想想,自己作为送信人,明显是被拖入局中。
南康公主几番努力,为的就是不让桓容被褚太后算计。结果桓容一时大意,疏于防备,怕是要让她的苦心付之流水。
桓容再次叹息。
想要真正走进朝堂,果然还要继续历练,多方积累经验。
总之一句话,任重而道远。
秦璟看着桓容,见他神情变了又变,愈发肯定之前的念头。
容弟的确是变了,而且变化不小。
两人说话时,阿黍已带人熬煮好姜汤,提着陶罐分发下去。无论是车队中人还是秦璟带来的仆兵,都能分到满满一碗。
让桓容头疼的姜汤,于众人而言却是好东西。
满满一碗下腹,辣味由喉间滑入胃中,瞬息涌入四肢百骸,浑身都暖了起来。
钟琳坐在一辆马车上,正铺开舆图细细查看。听到车门被敲响,见是阿黍亲自来送姜汤,忙起身接过。
“秦氏郎君在明公车内?”
“是。”
阿黍并未多言,姜汤送到就转身离开。
钟琳捧着漆碗,凝视车外冷雨,迟迟没有饮下一口。
回身再看舆图,思及桓容同秦璟的交情,想到盐渎同秦氏坞堡的生意,联系到朝廷内外的种种,心头发沉,神情愈发严峻。
“如果仲仁在就好了。”
荀宥在身边,好歹能帮忙分析一下,秦氏坞堡究竟是何打算,是满足于称王统一北方,还是打算一统南北,最终取代晋室。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明公都会受到影响,必须要早作打算。
“步步艰难啊……”
钟琳低喃一声,端起姜汤喝下一口。
姜汤依旧有些烫,他却半点不觉,皱眉坐到桌旁,心思全部落在舆图之上。
武车内,桓容抛开书信之事,转而询问秦璟为何从西来。如果是从彭城出发,该到临淮才是,而非从淮南绕原路。
事实上,他更想问一问,秦璟是如何率领骑兵过境。
天子再无能,宫中还有褚太后坐镇,朝堂上不乏谢安王坦之等有识之士。为防备恶-邻,驻扎在边境的将领绝非酒囊饭袋之辈。
这十余骑能来去自如,始终不被边将发现,是人就会产生疑问。
“容弟不知?”秦璟挑眉,疑惑的表情不似做伪。
“秦兄所指为何?”他该知道什么?难道是边境守将玩-忽-职-守,还是干脆投靠了秦氏坞堡?
“袁真叛晋,现据寿春自立。”秦璟看着桓容,见他面露惊讶之色,也不禁皱眉,“容弟授封幽州刺使,此事竟无人告知于你?”
“袁真据寿春?多久?”
“容弟可记得我曾与你书信,言袁氏有三家投靠之举?”
桓容倏地瞪大双眼。
那么久?
秦璟颔首,继续道:“我此行即是借道寿春。”
桓容默然。
指责秦璟?
他还没有丧失理智。
以秦璟的立场,袁真叛晋与否都不损伤秦氏坞堡的利益。相反,袁真据寿春自立,并有意带着地盘和手下投靠,对坞堡更是有利。
用力捏了捏鼻根,桓容告诉自己要冷静。
他必须冷静。
冷静才能清醒。
头脑足够清醒,才会彻彻底底的认识到,秦璟和他有生意往来,彼此之间算是由利益维系的一种联盟。但究其根本,他们并不属于一个阵-营,牵扯到关键利益,仍有可能反-目-成-仇,甚至刀兵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