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动作不提,就明面而言,在不知情者眼中,大司马依旧舐犊情深,对明公多有回护。”
舐犊情深?
这比父慈子孝更让桓容牙疼。
“如明公能示之以弱,设法让大司马相信,短期之内,明公安于幽州,无意起争端,甚至会为大司马提供一定协助,那么,在新帝登上皇位之前,明公可保安稳。”
在这之后,不用贾秉说,桓大司马定会“撕-毁-协-议”再次动手。但能躲过最危险的一段时期,暂时避免被群起而攻之,就是一场难得的胜利。
桓容没有出声,细思贾秉所言,不得不承认,现下没有比这更好的出路。
“如从秉之之计,此事当如何为之?”
贾秉指了指摆在面前的诏书。
“这个?”桓容诧异。
钟琳似有几分明白,却面露迟疑,明显很不赞同。
“此计太险,恐会弄巧成拙。”钟琳道。
“非也。”贾秉笑道,“仆知明公手下有能吏,擅长模仿字迹,大可伪造一份,仆亲自怀揣前往建康,当面会一会桓大司马。”
“秉之的意思是,将诏书送到家君面前?”
“然。”贾秉点头。
“此乃敲门砖。有诏书在先,仆定设法说服大司马,让其相信明公的诚意。以大司马之智,应该会明白,压下这个消息远比传播开来于其有利。”
桓大司马推琅琊王上位,打的就是“禅位”的主意。
司马奕玩这一手,固然将桓容套了进去,何尝不是给众人都挖出一个深坑。
将诏书送来幽州,司马奕肯定还有后手。闹不好就会寻找机会,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消息,将此事大白于天下。
届时,众人将面临两个选择。
承认诏书是真,势必要面对“正-统”问题。
哪怕司马奕做了多年摆设,终究是晋室天子。背后如何暂且不论,当面驳回他发的诏书,肯定会被世人诟病。
除此之外,就是如贾秉之前对宦者所言,指称诏书为假。
如此一来,牺牲桓容一条性命,纵然留存有疑点,也能保证自己扶持之人上位。
对褚太后和郗愔等人来说,明摆着第二条路更切合实际。还能趁机打击桓氏,何乐而不为。
桓大司马则不然。
需知今天用来对付桓容的说段,日后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
今日否认禅位诏书是真,无疑是给自己留下隐患。待到他日,被人以同样的借口-攻-讦,桓大司马又将如何自处?
“官家身居台城,身边不乏众人耳目。诏书的消息早晚会泄-露。”贾秉话说得直白,就差明说司马奕是个摆设,台城内外都不能做主。
“如此,不妨将诏书送到大司马面前,示之以弱,让其以为明公走投无路。此后阐明利弊,无需明公多费心思,大司马定会设法压下消息。”
“请明公早作决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风险同机遇并存,桓容想要赢得时间,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当年韩信受-胯-下之辱,忍一时之气,仍能成就军神之名。桓容向桓大司马示弱,远比不上前者。更何况,此时示弱不是真的让步,而是借力打力以图后事。
桓容十分清楚,他已经行在独木桥上,举步维艰,不进则退,而后退就是死路。
想要活命,唯有坚持走下去,走到桥头为止,无论用什么手段。
“好。”桓容沉声道,“就用秉之之计。”
“明公英明。”贾秉道。
“另有一事,拟刻诏书时,可将明公的名讳隐去,代以‘桓温子’,诏书刻印完成,刻书之人需当灭口。”
灭口二字说得极其自然,钟琳亦觉得理所应当。
桓容微感头皮发麻,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可严审宦者,确保字迹不错。”钟琳提议道。
桓容再次点头。
三人一番商议,认为此事能快不能慢,最好能今日刻印诏书,明日就出发前往建康。
“秉之一定要亲往?”
桓容非是不信贾秉的本领,而是太过信任,生怕渣爹看上眼,将人扣在手中。
如此一来,就成了肉包子打狗……不成,不能这么想,如此形容桓大司马,他这个做儿子的又成了什么。
“明公放心。”贾秉笑道,“仆既然敢去,便有脱身之计。”
看着贾秉的笑容,桓容神情微顿,不期然想起毒士贾诩的丰功伟绩,当下打了个机灵。心中很有几分担忧。
当年贾诩能引乱兵火烧长安,身为他的后人,贾秉会不会在建康也放一把火?
应该不会的……吧?
议定之后,贾秉和钟琳告辞离开。
前者着手选择随从,打点行装。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心知此行非善,不得不多加小心以防不测。
钟琳前往值房,一人担起两人的职责。
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钟舍人都将左手抓政务,右手抓军务,熬油费火,忙得脚大后脑勺,几乎每天都在怀念盐渎的荀宥。
之前被打压得抬不起的徐川,终于不再坐冷板凳。虽然处理的都是繁杂之事,好歹是个不错的开始。
桓容关上房门,迅速翻找出几册竹简。
因要对诏书的内容加以改动,必须一个字一个字的复制,不能一蹴而就,实在有几分耗费心神。
好在改动的内容不多,且简上都有对照,桓容要做的就是多吃几盘馓子,多嚼几盘炸糕,顺带的,晚膳多吃半桶稻饭而已。
在拟刻的过程中,桓容发现私印并未刻在竹简上,用刻刀可以轻易划去。
想到可能是司马奕故意为止,桓容的心情愈发不美好。
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狸花猫?
即便是是狸花,惹急了,照样能挠花某人的脸!
桓容握紧竹简,对司马奕仅存的一点同情心瞬间消失无踪。刻好一份新的诏书,习惯性留底,随后又摸了摸下巴,看着落在最后的私印,感到有几分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