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漆碗,费力的抓起竹筷,试着夹起炸糕,几次都不太顺利。
桓容看得皱眉,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咳嗽一声。见袁峰看过来,笑了笑,舍弃竹筷,用手拿起炸糕,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动作十分流畅自然。
袁峰嘴巴微张,满脸惊讶。
桓容继续下口,很快将半块炸糕吃完。
“味道不错。”
“……”
小孩半晌没动,到底明白对方的好意,放下筷子,胖乎乎的小手抓起炸糕,一口一口咬得仔细,嘴边没有沾上一粒芝麻粒。
待他吃完炸糕,桓容又掰开一块馓子,照样一人一半。
袁峰沉默接过,配着蜜水吃进腹中,渴望的看向漆盘,桓容却摇了摇头。
“稍后吃蒸糕,这些不宜多用。”
婢仆撤去漆盘,桓容亲自用布巾为袁峰擦手。
胖乎乎的小手握在掌中,像是一小团棉花,让人不自觉的软了心肝。
少顷,帐外又是一阵喧哗。
不用桓容询问,已有私兵前来禀报,言是又在村民中发现探子,其中竟有投靠胡贼的汉人。
“都抓起来,暂时分开关押。”
“诺!”
喧闹持续了有一阵,可见查出的问题不少。
阿黍送上甜汤和蒸糕,外加几碟炙肉和腌菜,正要退到帐外,忽听桓容道:“送两只调羹来。”
“诺!”
自始至终,袁峰都没有说话,只是规矩的坐着。
等到婢仆退下,拿起桓容递给他的调羹,按照惯常礼仪用餐。无论取用炙肉还是甜汤,竟没发出半点声音。
食不言寝不语。
两人沉默用膳,满盘的蒸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桓容惊讶的发现,袁峰的食量和他的头脑一样,压根不像五岁孩子。
准确形容一下,面前这小孩有成为吃货的潜质,尤其喜好甜食,想必和远在盐渎的阿兄很有共同语言。
袁峰用下五块蒸糕,仍想再取,桓容出声拦了一下。
不是怕他吃,而是怕他撑到。
每块蒸糕都有三指厚,婴儿拳头大,五个分量已然不小,吃多了怕会积食。
“晚膳不宜用得太多,七分饱即可。”
以桓刺使的食量,实在不适合说这句话。如果让知晓内情的人听到,绝对会下巴落地,扶都扶不起来。
知道对方出于善意,袁峰点点头,放下调羹。想了想,开口道:“使君放心,峰并未多食。”
也就是说,小孩食量偏大,五块蒸糕完全小意思。
桓容嘴角微抽。
好吧,他不是有孩子缘,而是吸引吃货。
婢仆撤下碗碟,送上熬制的茶汤。
袁峰感到奇怪,桓容笑道:“这是我的习惯,你如不喜,可以放到一边。”
“诺。”
稍歇片刻,桓容端起茶盏,袁峰抿了抿嘴唇,竟也端起饮了一口。
“不要勉强。”桓容皱眉。
“不会。”袁峰摇摇头,道,“这汤里没有姜?”
“没有。”桓容故意望一眼帐外,示意袁峰靠近些,低声道,“我不喜姜,也不喜味道太重的香料。”
袁峰瞪大双眼,紧绷的小脸放松,理解的点点头。
“我也不喜。”
说话时,想起不好的回忆,脸颊微微鼓起,可爱的样子活似个大娃娃。
桓容忍了几忍,终于没忍住,伸手揉了揉袁峰的发顶,笑道:“这是秘密,不能对外人说。”
“恩。”袁峰用力点头。半点没发现,见面不久,桓容已不在“外人”的范畴。
好孩子啊。
桓容放下茶盏,突然心生感慨。想想英雄末路的袁真和脑缺的袁瑾,再看眼前的袁峰,不禁生出一股怜惜之情。
自己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记忆早已经模糊,仔细再想,依旧没有太过深刻的印象。
袁峰固然早慧,但有这样的表现,不得不说,有五六成是逼出来的。
乱世之中容不得天真。
过于天真的结果,往往都是坠入深渊,被历史长河淹没。
“使君。”
“恩?”
“使君可愿收留我?”袁峰认真道。
“你不恨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桓容表情微顿,可话已经收不回来。
“不恨。”袁峰摇摇头。
“为何?”
“大父说过,袁氏沦落至此是他之过,是他信错人,毁了家族基业。大君素日所行,也是他不教之过。使君容大父留在寿春,又告知朱氏之事,实对袁氏有恩。”
“袁使君这么说?”
袁峰颔首,继续道:“大父还说,如果桓使君愿意收留,袁氏仆兵和藏金都交给使君。”
“为何是我?”桓容诧异难掩。
“大父没有明说。”袁峰也感到苦恼。
哪怕再聪慧,终归是五岁的孩子,关乎朝堂政治各方角力,实在是太过高深,不是随便能想明白。
“大父临终前曾言,大君如此行事,注定寿数不长。若有一日寿春生乱,让我千万不要回建康,更不要去京口,能寻到桓使君最好,寻不到便隐姓埋名,安心做个村童,不要再和家族旁支联络。”
桓容不只是惊讶,更是惊吓。
自己何德何能,能得袁真如此托付!还是说对方病糊涂了,矮子里面-拔-高个,实在没有办法,才选到他的头上?
苦笑一声,看着空掉的漆盏,桓容后悔没听荀宥的劝告,的确不该见这一面。
显然,仅凭北伐时的几面,袁真就摸透了自己的性格。他知道自己没法对一个五岁的孩子下手,换成建康和京口,情况就会完全不同。
桓容陷入沉思,久久没有出声。
袁峰没说话,拳头却攥得很紧,心怀不安,显然不如表现出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