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褚太后不禁咬碎银牙。
如果幽州事情能成,攥住桓容谋逆的把柄,禅位诏书就成废纸,即便对方拿出来,大可指为伪造,更会坐实觊觎大位的罪名。
再观桓温,亲子谋逆,做老子的自然脱不开干系。
哪怕路人皆知桓大司马要谋反,终归没有切实的把柄。如果被抓住“小辫子”,京口和建康士族必定会把握机会,联合起来打压姑孰。
多方相争,晋室固然要夹缝生存,却也能凭借超然的地位左右逢源,甚至坐收渔翁之利。
可惜事败垂成,功亏一篑!
褚太后攥紧十指,将满腔的不甘和愤懑压下,当殿道:“今上沉湎酒色,素行昏聩,时有疯癫之举。遇上天示警,降日食之相,已无法敬承宗庙,奉守社稷。”
既是疯癫,言行俱不可信。
从根本上否定了禅位诏书的权威性。
“丞相录尚书事琅琊王昱,体自中宗,明德劭令,睿智英秀,众望所归。宜从天人之心,百姓之望,以嗣皇极。”
话音落下,百官齐声应诺。
废帝之事一锤定音。
当日,有司遍查典章,援引《霍光传》定制,废司马奕帝位,降为东海王,遣护卫两百送出台城,赶赴封地。
为防司马奕再出“誑言”,太后命医者用药。
“天子不智,难免行疯癫之举,如在万民之前,恐有失皇室体统。”
医者心领神会,亲自熬煮药汤,给司马奕灌了下去。
不到半刻钟,司马奕便觉神智昏沉,双腿虚软,脚下似踩棉絮。无法自己行走,只能被宦者扶着送上犊车,行出神兽门。
临行前,褚太后命人为他除下麻衣,换上青袍。
“我还活着,他给谁服丧!”
停了半日的雨水又开始砸落,打在车厢上,发出阵阵钝响。
司马奕躺在车厢里,视线模糊,深思飘忽。
听着雨声,知晓自己已离开台城,使尽浑身力气,挥开宦者的手,勉强靠坐起来,颤抖着手指打开车窗,浑浊的双眼染上涩意。
未几,两行咸泪滑落脸颊,同砸落的雨水交织在一起。
“兴宁三年,我就是从这条路进入台城,转眼已是六载……”
悲到极致,泪水反倒渐渐干涸。
犊车载着司马奕,身后跟着两百护卫和十余辆大车,冒雨行出台城,一路离开建康,踏上未知的前路。
雨幕渐大,城中的百姓见车队路过,尚不知车内就是废帝。
直至宫城方向追来几辆红漆皂缯的车驾,身着朝服的官员冒雨而立,遥向前方揖礼,众人方才恍然,知晓过去的不是寻常士族。
咚、咚、咚!
宫城传出隆隆的鼓声,有司下发命令,携带官文的府军骑快马奔出建康。
城内张贴告示,并有文吏向百姓宣读。
“帝奕降为东海王,即日归藩。琅琊王睿智贤明,人望所归,将承大位!”
秦淮河北岸,两辆牛车迎面遇上。
一辆刻有琅琊王氏徽记,另一辆则属陈郡谢氏。
车门推开,王献之和谢玄现出身影。
前者一身朝服,头戴进贤冠,温文俊雅,恍如谪仙;后者同样是朝服加身,却除去冠冕,长发散落背后,仅以一条绢带束住,发间犹带着水汽,仍是道不进的洒脱俊逸。
四目相对,再寻不回往昔的情谊。留下的仅是刻进骨子里的优雅和礼仪,疏离而冷漠。
“幼度安好。”
“子敬客气。”
彼此颔首,车驾擦身而过。
吱嘎的车轮声中,两人向不同的方向行去,渐行渐远,似两条平行线,再无任何交集。
河岸旁,贾秉关上车窗,对健仆道:“去青溪里。”
“诺!”
车夫扬鞭,不起眼的牛车很快穿过雨幕,消失在巷尾。
放下盱眙来的书信,贾秉背靠车壁,开始闭目养神。
东海王被废,琅琊王即将登位,建康的风雨未必减少,反而会更加猛烈,京口和姑孰怕会直接角力。
这趟浑水不能淌,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最好能够避开。
至于朝会上的风波,贾秉并未放在心上。
为手中权力,在场之人也会封锁消息。只是从今往后,明公身边定然更不太平。
凡事皆有利弊,此事难言好坏,端看如何处置利用。唯一让他提心的是,司马奕如何能当着众人的面开口。
以桓大司马平日行事,绝不会如此马虎,给他可趁之机。
那么,是有人刻意为之?目的是什么?
想到这里,贾秉睁开双眼,狭长的眼眸微闪,黝黑冰冷,深不见底。
远在幽州的桓容并不知道自己再次被坑,接到秦璟的书信,短暂的期待之后,迅速升起几分警惕。
“秦兄亲自前来,这笔生意怕是不好做了。”
放下绢布,桓容单手支着下巴,一边咬着肉干磨牙,一边思量对策。
苍鹰立在木架上,看到凑过来的两只鹁鸽,果断炸开颈羽,张开双翼,用翅膀护住整盘鲜肉。
吃肉的鸽子了不起?
长得圆胖讨喜又怎样?
谁敢和老子抢食,老子和谁拼命!不是被警-告不许下爪,信不信老子直接拿你们当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