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

作者:来自远方



    他不是傻子,反而相当睿智。

    这么做的目的是让世人知道,他并无称帝的野心,之所以被推上皇位,实在是迫不得已。

    要想坐稳皇位,争取民心,戏必须演得真实,过程绝不能省略。

    想当年曹丕和司马昭接受禅位,也是要走个过场,略微谦虚推辞一番。遑论是空有政治资本,手中没有半点兵权的司马昱。

    当然,没人把这种推辞当真。

    不然的话,十有八-九是推出去砍头挂旗杆的命。

    所谓送佛送到西,既然想从司马昱手里得到禅位诏书,桓温不介意给足他面子。

    太和五年十二月庚子,桓大司马依循古制,备下天子法驾,率同百官前往青溪里,群聚于琅琊王府前,伏身行大礼,恭迎司马昱入台城。

    动静闹得极大,秦淮河南岸聚满闻讯而来的百姓,均是翘首观望,议论纷纷。

    北岸却是空空荡荡。

    士族家主和有官位的郎君前往迎接新君,家中女眷事先得到吩咐,都是关门闭户,无一人乘车出门,以防“惊”到圣驾。

    事关重大,最活泼的小娘子也知晓深浅,不会违背父兄的命令。

    今日不过是枯坐府中,委实算不得什么。待到长成,将要面对的是为家族利益联姻。

    在后世人看来,这种人生极端残忍。

    然而,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规则,身为士族女郎,她们享受了家族给予的一切,在必要的时候亦将担负起责任,作出必要的牺牲。

    无论是和王献之琴瑟和鸣的郗道茂,还是对王凝之颇为失望的谢道韫,她们都是士族女郎的典范,身上彰显了一个时代的缩影。

    桓容的府邸距琅琊王府不远。

    得知桓大司马率百官迎接新帝,南康公主仅是点点头,未做出任何吩咐。随意挥退健仆,将盐渎送来的新绢放到一边,取下发间的一枚金钗,轻轻摇了摇。听着彩宝相击的悦耳之声,不由得笑出声音。

    “那老奴可算是称心如意了。瓜儿那里怕会更不太平。”

    “阿姊?”

    南康公主侧身靠在榻边,笑道:“听说袁真留下不少好东西,仆兵均是善战之辈。如今袁峰留在盱眙,袁氏那边跳脚,人照样接不回来。为这,估计那老奴也不会甘心。”

    李夫人展开两块绢布,放在一起比对颜色,柔声道:“听闻袁峰甚是早慧。”

    “何止。从幽州传回的消息看,瓜儿没少费心思。我倒是想当面见见,看看袁真的孙子到底像不像他。”

    至于袁瑾,已经是士族中的笑话,压根提都不用提。

    南康公主转过身,挑出一匹流云花纹的彩绢,道:“这匹花色尚好,阿妹可做件新袄。”

    李夫人脸颊微红,将绢布比在肩头,长睫微垂,愈发显得人比花娇。

    “阿姊以为好?”

    “好。”

    “那我就做,穿给阿姊看。”顿了顿,李夫人故意道,“可惜没有相配的首饰。”

    南康公主笑了,知晓对方是刻意逗趣,口中仍道:“阿妹不喜蔽髻,可新制两套彩宝首饰。瓜儿来信说,盐渎的匠人又有了新花样,无妨派人到坊中银楼看看。”

    李夫人笑着颔首,选出合心的绢布,挥手让婢仆退下,亲自调制一盏蜜水,送到南康公主面前。

    “阿姊,夫主昨日派人去了府内。”

    “怎么说?”

    “说是要接走马氏和慕容氏留在府内的人。”

    “她们的人?”南康公主蹙眉,“她们哪来的人?”

    李夫人只是笑,眉眼弯弯,娇媚异常。

    斟酌两秒,南康公主隐约猜到原因,当即肃然神情,“阿妹,送香料的人都处置干净了?”

    “阿姊放心,夫主查不到。”李夫人轻声道。

    “那香不过是个引子。查到最后,反会查到天师道的丹药上去。再者,前岁夫主见了一个比丘尼,从她手里得了一样‘好’东西,长期服用照样会损伤元气。”

    “话虽这样说,但不可不防。”

    “我知。”李夫人凑近南康公主,红唇微启,吐气如兰,“阿姊,香是好香,任谁都查不出错来。单看怎么用,会否几味合在一起。”

    两人正说话,又有健仆来报,言大司马率百官三请,琅琊王府终于打开大门。

    “比我想得快。”南康公主冷笑一声,“看来,我那叔父也有几分等不及了。”

    李夫人没有出声,执起放在一旁的金钗,理顺镶嵌彩宝的流苏,重新瓒回南康公主的鬓发之间。

    流苏轻轻摇曳,晕出炫目的色泽。

    看着那一团彩光,李夫人眸光微闪,缓缓的笑了。

    “阿姊,这样才好。”

    “阿妹说什么?”

    “如果琅琊王真是完人,对权力无半分企图,事事任由大司马摆布,阿姊才该担心。”

    “……也对。”

    明白李夫人话中所指,南康公主舒展眉心,突然有些期待即将开场的好戏。

    与此同时,琅琊王府正门大开,司马昱头戴平巾帻,身着素色单衣,冷风中不披大氅,不着蓑衣,独自行出王府,拜受玉玺,泪湿双颊,呜咽不止。

    “陛下,废帝已去,延续皇统,承续宗庙社稷为重!”

    司马昱不说话,只是面东而哭。

    桓大司马同样眼含泪光,将一个“为国为民,心忧天下”的忠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不知内情的人见到眼前一幕,必定会心生感动。

    在场文武则不然。

    面上陪着一起感动,口中高呼“宗庙社稷”,心下只剩“呵呵”二字。

    就这样,司马昱含着眼泪,手捧玉玺,登上金辂,由百官迎入宫城。

    百姓夹道拜迎,口称“万岁”。

    入台城之后,司马昱换下单衣,改着帝服,上玄下赤,腰佩金玉带,侧悬宝剑,头戴十二旒冕,在乐声中升殿受朝,当殿发下旨意,改明年为咸安元年,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