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内风波骤起,台城外也不平静。
获悉桓容不声不响启程,谢玄王献之均感诧异。确认南康公主被接走,青溪里宅院已空,两人的反应大同小异,都是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容弟此举稍有不妥。”
谢玄深受谢安影响,并不希望晋室倒台。
如今却好,不只桓温有逆反之心,桓容也不是善茬。
不声不响接走南康公主,明显早有谋划。凭此断言桓容想造反,或许有几分牵强。但是,以他此番举动,言其“忠心朝廷”更不可能。
谢玄心绪不平。
先是王献之,紧接着又是桓容,凡他知心相交之人,无不渐行渐远。
刹那之间,他竟有些迷茫。恰似清晨的薄雾,灰蒙蒙的笼罩在眼前,不慎陷入雾中,一时看不清前路。
正烦躁时,廊下忽然传来一阵木屐声。
不到片刻,谢安出现在门前。
“叔父。”谢玄正身行礼。
谢安笑道:“阿奴躲在这里,我找你许久。”
谢玄不解,问道:“叔父寻我何事?”
“日前得一副残局,和文度言,必在五日内解局。如今已过三日,仍是毫无头绪。我知你素喜棋艺,正好来帮帮叔父。”
说话间,谢安除下木屐,迈步走进室内。同时命童子摆上棋盘,单手执棋,全凭记忆摆设棋局。
残局摆好,谢安捻起一粒白子,示意谢玄执黑。
“阿奴,叔父是不是被人笑,全要看你了。”
“叔父,玄心情烦躁,恐无法执棋。”谢玄实话实说,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隐瞒。
“哦?”谢安挑眉,笑问,“因为何事?”
“朝会之上,桓氏父子两封上表。”谢玄认真道,“难道叔父不担心?”
“担心有何用?”谢安反问道。
“这……”谢玄词穷。
“事已至此,正如这副残局,无论黑子还是白子,取胜不易,败却简单。”谢安放下棋子,双眼直视谢玄,“阿奴,你要记住,以谢氏的立场,不可能做观局之人。一旦入局,必须拼尽全力。”
“为了晋室?”谢玄皱眉道,“值得吗?”
谢安摇摇头。
“晋室虽弱,好歹国祚百年。如今偏安南地,亦为汉室象征。若权臣篡位,登基改制,士族宗室可甘于人下?”
谢玄没出声,神情微动。
“如若不甘则兵祸将起,乱兵四出则苍生遭难。永嘉之乱必将重演,百姓颠沛流离,生灵涂炭。”
收起轻松的表情,谢安看着谢玄,一字一句道:“甚者,北敌南下,据此大好河山。如是汉姓,或有三分余地。如若不然,泱泱华夏,尧舜禹汤之土,岂非要落入胡人之手?”
“阿奴,晋室孱弱却非不可扶持。权臣势大,终有倒下之日。纵然前路多艰,为苍生百姓亦要试上一试。”
谢安手腕悬空,啪的一声,棋子落下,死局仿佛有了生路。
“其间的道理,你可明白?”
谢玄没有立即出声,而是低头看向棋盘,良久方才颔首。
“叔父,玄明白。”
谢安笑着颔首,又捻起一粒白子,落到棋盘右角。
“……叔父。”
“恩?”
“之前言是对弈。”
“恩。”
“为何连下两子?”
“啊,确是。”
“……”
“落子无悔,更改不得,换你来下,我尽量克制。”
谢玄:“……”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无语良久,谢幼度赫然发现,就乱用词语一事上,叔父和容弟或许会有共同语言。
与此同时,桓熙和桓歆得到消息,知晓桓大司马返回姑孰,桓容带着亲娘和李夫人北上幽州,京城之内就剩下兄弟俩,不由得头皮发麻,暗道不好。
晋室和桓大司马早有共识,后者的妻、子留在都城,变相作为人质,维系脆弱的和平。南康公主被接走,无疑是给了晋室一巴掌,顺便在“和-平-条-约”上狠踩两脚。
换做一年前,桓熙腿脚未伤,桓歆身在姑孰,或许还能看看笑话,甚至激动一下,如果晋室问责,亲爹可以借机动手,成为九五至尊。
现下的情况完全不同。
再是后知后觉,两人也该意识到,自己彻底成了废子,沦落成留在建康的靶子。
两人日夜都在祈祷,盼望亲爹千万不要这个时候动手。不然的话,他们十成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压根没法囫囵个离开建康。
越想越是害怕,桓歆几乎不出房门,对着桓容猛扎小人。
桓熙一日赛过一日阴沉,想到提前派去姑孰的忠仆,禁不住嘿嘿冷笑。他不好过,旁人也是休想!
假如那两个奴子出事,大君还会轻易舍弃他?
先前不过是为争一口气,如今却是为了保命。无论如何,那两个奴子都必须死!
纵然他不能继承大君的位置,可他会有儿子。只凭这一点,桓济就无法相比。而桓歆……想到冠礼宴上的种种,桓熙再次冷笑,单是桓氏族中的那一关,他就休想过去!
贾秉未同桓容离京,而是暂留城内,简单做一下收尾工作,再随商船北行。大概是事情顺利,时间充裕,在登船之前,贾舍人沉吟两秒,唤来健仆吩咐一番。
“就照这么办,可记清了?”
健仆抱拳领命,迅速下去安排。
未几,城中流言纷起,重点提及桓大司马父子情深,离开之前不忘请桓容桓祎入营,父子畅谈半个时辰。
“大司马舐犊情深,淮南郡公至情至孝。”
“如此来说,长公主殿下居建康至今,正该往亲子封地。”
“大司马尚在,不是该去姑孰?”
“这你就不懂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况且大司马军政繁忙,身边又有娇妾美婢,大长公主去了姑孰,哪有往幽州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