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

作者:来自远方



    “京口?”李夫人一下下梳着鸽羽,柔声问道,“阿姊以为郗方回会生谋逆之心?”

    “谋逆未必,权倾朝野却是必然。”

    南康公主靠向车壁,想到如今的晋室,难免有几分郁色。

    “单轮战力,北府丝毫不逊于西府。早年间甚至略胜一筹。之前是老奴压着京口,郗方回不被视为大患。待他一去,高平郗氏未必甘于寂寞,届时,建康又会上演一出好戏。”

    “郎君亦可趁势而起。”

    “太早,也有些太险。”南康公主摇摇头,“永嘉之乱后,晋室丢掉半壁江山,偏安南地至今。元帝渡河之初,很长一段时间内,侨姓不被吴姓接纳,甚至大加排斥。权大如王导还要被吴姓讥讽。”

    提起这段逸闻,南康公主眸光微闪。

    “当年的吴姓何等张扬,轻易压过侨姓一头,如今盘点建康,势大的还有几个?倒是琅琊王氏,依靠王导和王敦兄弟,创下‘王与司马共天下’。此后王敦起兵叛-乱,朝廷非但不敢治罪,反而对王氏加官进爵。”

    南康公主叹息一声,似是无奈,又像是讥讽。

    “王敦和王导故去,琅琊王氏日渐没落,底蕴仍存。如今重入朝堂,未必不能同太原王氏和陈郡谢氏争上一争。”

    “能有这份底气,全赖王导创下的根基。而能在南地扎根,最终压过侨姓士族,与他最初的耐心和隐忍分不开。”

    “阿姊是想让郎君仿效汉-高-祖?”

    南康公主颔首,轻声道:“瓜儿曾言,他想结束这个乱世。”

    没有兵祸,没有战火。

    华夏山河一统,百姓安居乐业,再不会流离失所。

    那样的世界,她很想亲眼看一看。纵然要抛弃晋室,被史书唾骂,她也要助儿子一臂之力。

    “结束乱世?”李夫人喃喃道,笑容逐渐隐去,神情变得复杂。

    “对。”南康公主合上双眼,不再出言。

    车内良久无声,倏尔响起两声鸟鸣。

    鹁鸽被放到一边,李夫人倾身靠近,袖摆擦过桌角,纤指落在南康公主的前臂,沿着祥云的纹路缓缓滑下。

    “阿姊的愿望定能达成。”李夫人垂下长睫,笑容愈发明艳,“郎君定能问鼎中原,结束百年战乱。”

    南康公主睁开双眼,笑道:“说是容易,做起来却难。待安顿下来,我会书信几位从兄和从侄,看看晋室内是否还有聪明人。”

    只要长着脑袋,就该晓得建康是一滩浑水,不该轻易搀和进去。想在权臣和士族-争-权时保住自身,必要寻到有力同盟。

    不然的话,就会像武陵王司马晞一样,成为两方势力争-斗的牺牲品。纵然保住性命,后半生却要在战战兢兢中度过,更会背上“不义”之名。

    “阿姊想要联合诸侯王?”

    “并非一定要联合。”南康公主笑道,“只要他们聪明些,不要和瓜儿为敌。他日朝中发难,瓜儿就能少许多掣肘。”

    最直接的效果,褚太后和司马昱无法借宗室施压。有诸侯王站在桓容一边,舆论不会一面倒,“乱臣贼子”四个字亦能从史书上划去。

    李夫人点点头,回手推开车窗,微凉的秋风吹入,瞬间卷起鬓边的乌丝。

    “阿姊,你瞧。”

    天边出现一片火云,辽阔的大地似被映红。

    “明日必是好天气。”

    车厢内的情形,桓容并不知晓。

    为尽快抵达盱眙,队伍日夜兼程,过城镇不停。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坐在车内,眺望沿途经过的城镇和村落,虽未靠近细看,仍是惊讶连连。

    自桓容赴任幽州,政令一条接一条颁布,治下百姓均得实惠。

    州治所大量招收流民,奖励开荒,并以盱眙为中心大兴土木,实行以工换粮,成效十分显著。

    州内饥民日益减少,布满荒草的农田被重新开垦,大片种上粟米稻麦。破败的城池被重新修建,陆续安排下官员。经过一番休整,虽不及昔日繁荣,却也有了店铺开张、商旅往来。

    值得一提的是,幽州的吴姓陆续投向桓容,成为治理地方的中坚力量。

    荒凉的村落逐渐有了人气,每逢傍晚,家家户户升起炊烟,更有老人坐在院前,笑看童子们玩耍打闹。

    路过一处村落,队伍停下休整。

    州兵往村落寻水,许久未能返还。

    桓容觉得奇怪,以为生出变故,不想远处突起一阵嘈杂人声,取水的州兵归来,身后还跟着二十余名百姓。

    “怎么回事?”

    桓容面露诧异,南康公主和李夫人推开车窗,表情同样带着不解。

    “敢问可是桓使君当面?”

    一名老者越众而出,须发花白,满面沟壑。面容苍老仿如古稀,腰背依旧挺直,手上提着几只野物,目测有三四十斤。

    桓容看向老者,见对方手无寸铁,貌似并无恶意,示意许超和典魁不必紧张,上前半步道:“某乃幽州刺使桓容。敢问老人家如何称呼?”

    “果然是桓使君!”

    老人放下野物,俯身就拜。跟在他身后的汉子随之下拜,高呼“见过桓使君”。

    桓容吓了一跳。

    这并不是第一次,可他依旧不习惯。连忙上前扶起老者,触及老者的手臂,当下“咦”了一声。这硬邦邦的,全是腱子肉!

    “老人家快起来。”

    老者坚持不起,朗声道:“桓使君不知,我等自北来,之前家小被氐贼所掳,不得已投身氐贼帐下。幸得使君遣人往北,我等才能救出家小,脱离胡寇之手。”

    听到这番话,桓容面露恍然。

    眼前这些人都是从长安附近“买”来。看情形,并非没有抗争之力,九成还建有坞堡,不慎被氐人攻破,家小被掳,被迫成为氐人贵族的奴仆。

    表明身份之后,老者再次感谢桓容,将带来的野物送上,更让人抬出一张虎皮。

    虎皮经过硝制,不将虎尾算在内,展开超过两米。整体呈橙黄色,布满数指宽的黑色横纹。另有汉子提出一只竹篮,篮子里装着两只幼虎,一并送到桓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