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

作者:来自远方



    “北地的皮毛、西来香料、南来的珍珠,都能在坊市内寻到。还有胡商市来的琥珀、彩宝、象牙、犀角、玳瑁。”

    “幽州海船定期出航,每次市出绢绸漆器陶器等,运回珊瑚、金银、谷麦和牲畜。”

    “大船出航市货物,小船结伴出海打渔。曾有渔夫捕得超过十尺的大鱼。”

    “幽州的白糖极受欢迎,运到北地和西域价比黄金。曾有胡商以大车运载金银,仅为换回一袋白糖。”

    两女声音清脆,渐渐放开,将坊市内的种种说得活灵活现,引得王皇后和胡淑仪连声惊叹。

    “往来城中的胡商极多,北边的鲜卑、氐、羯、羌乃至匈奴都不稀奇,近来常见西域诸胡,时而能遇上波斯商队。”

    “坊市的美酒和白糖最为胡商喜爱。尤其是西域胡,因路途遥远,还要穿过氐人和吐谷浑管辖之地,每次都有百余护卫随行。”

    “护卫里有白肤长毛、浑身臭味的杂胡,乍看似慕容鲜卑,却不被后者承认,遇上都要远远避开,言其衣冠乃汉,绝非这些浑身酸-臭-气的蛮夷。”

    “坊市里特地开辟一条长街,杂艺坊、歌舞坊和酒肆常见于此。除歌-女-舞-女,俊秀的乐人,还有北来和西来的胡姬奴隶。日前有波斯商人送来一批胡女,各个身段妖娆,竟能说上几句汉话。”

    天子驾崩,不设乐,幽州也不例外。

    但这不妨碍两女凭记忆讲述。

    王皇后和胡淑仪听到最后,惊讶之外更有几分向往。

    “当真想去幽州看上一看。”

    “总有机会。”南康公主道。

    王皇后转过头,双目对上南康公主,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张口欲言,到底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虎女和熊女讲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日头西斜,宫门将落,方才堪堪停住。

    南康公主起身告辞离开,王皇后拉住她的手,殷切道:“南康,留在建康这几日,多入宫来同我和阿妹说说话。”

    “皇后……”

    “世事无常,待你返回幽州,未知何日能再见。现如今的晋室之中,明白人太少,糊涂人太多,也只有和你能说几句贴心话。”

    “诺。”

    南康公主应诺,道:“皇后保重。”

    王皇后点点头,目送南康公主走出内殿。

    许久长叹一声,对胡淑仪道:“南康半生虽苦,终有麒麟儿可以依靠,此后必无忧矣。你我亲子早夭,又不能随先帝而去,这后半生仅能在台城内苦熬,何时方得以解脱?”

    胡淑仪没说话,仅是倾身靠近,握住王皇后的手。

    世人皆道天家尊荣,殊不知,荣耀的背后尽是枯寂冰冷。

    身在局中,不可能轻易脱身。唯有咬紧牙关,一路摸索着前进,直至寻到生路,亦或是困死局中,如先帝般溘然而逝。

    南康公主走出显阳殿,不期然遇上司马道子。

    虽然背后敢骂“老妇”,当面之时,司马道子却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挑衅。或许是南康大长公主的威严,也或许是忌惮桓氏和幽州实力,司马道子主动行礼,态度十分客气。

    “从姊。”

    看着司马道子,南康公主挑了下眉尾,对这种“套近乎”的举动颇感滑稽。

    “东海王有礼。”想到日前所闻,思及他和司马曜的种种作为,不由得心生厌恶,“我一老妇,担不起东海王尊称。”

    司马道子脸色发绿。

    “不妨提醒东海王一句,天子大葬之后,诸侯王需得尽速离京。以大王的年龄,必要有朝廷派遣国相。不知大王心中可有人选? ”

    不等司马道子出声,南康公主又道:“不过,事情也有例外。或许新帝孔怀情深,将大王留在京城。如此,有没有封地皆是无妨,国相也不必再置。”

    留下这番话,南康公主绕过司马道子,径自离宫而去。后者站在原地,思量这番话背后的含义,脸色变了几变。

    留在京城,没有封地,不置国相,自然不会有自己的势力,更不可能有私兵!

    孔怀情深?

    他差一点就信了!

    “司马曜!”

    南康公主行到宫门前,登上马车,眺望被暮-色-笼罩的台城,嘴角轻勾,旋即关上车门。

    “回府。”

    “诺!”

    咸安二年,九月,天子大葬。

    是日,京城一片素白,送葬的队伍行出城垣,行过御道,百官相送。至城中,百姓跪送道边,皆衣麻布,哀哭阵阵。

    司马昱生于东晋大兴三年,乃元帝司马睿幼子。

    永昌元年封琅琊王,历任散骑常侍、右将军、抚军将军等职,褚蒜子临朝听政,为抗衡桓温,升任抚军大将军,进位丞相,录尚书事,一度权倾朝野。至司马奕被废,终被推上帝位,年号咸安。

    纵观一生,司马昱历经历仕元、明、成、康、穆、哀、废帝七朝,宦海沉浮,执掌权柄。登上帝位,立誓振兴皇朝。

    奈何世事弄人,亲子不肖,后继无人,落得个壮志未酬身先死,抱憾而终的下场。

    他做皇帝的时间太短,为官的时间却很长。

    建康百姓记得他为官时所位,皆自发往路旁相送。

    司马曜和司马道子行在队伍中,看到眼前一幕,听到震耳欲聋的哭声,均是神情复杂,难言心中是什么滋味。

    “谥简文皇帝,庙号太宗。”

    此乃朝中议定,司马曜仅需落印即可。

    看到落下的是传国玉玺,请旨的官员不免动容。回到部中后,与同僚提及此事,众人私下议论,又照出之前几道圣旨的记载,很快发现不对。

    “都是传国玉玺?”

    “没有天子金印?”

    “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此事奇怪。以为是司马曜一时疏忽,身边无人提点。万万不会想到,天子金印竟被送走,此时不在宫中!

    唯一生出的疑问的,是同在值房的谢玄。

    然而,他并没有当场出言,而是回府后告知谢安。后者身为侍中,总能设法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