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

作者:来自远方

    时逢元月,盱眙少见晴日。难得几天未落雨雪,却是冷风阵阵,更觉得阴寒。

    穿过廊下时,冷风迎面席卷,似能穿透骨髓。桓容加快脚步,行到东院门前,恰好见虎女和熊女手持金丝绞成的粗绳,引两头猛虎入笼。

    两虎尚未成年,个头已经不小。纵然被驯养,每日仍要关入笼中,以免伤人。

    “郎君。”

    笼门关好,两头猛虎开始享用鲜肉。虎女和熊女福身行礼,侧身让到一边。

    一月前,高岵率族人抵达盱眙城,凭桓容留下的木牌,入南城大营。

    见识过州兵的铁律、私兵的勇猛以及桓氏仆兵的血性,高岵严令族人,操练必尽全力,日后有机会临战更要冲锋在前。

    “我等初来乍到,未立一功,依仗的不过是先祖留下的练兵之法。如想在桓使君麾下站稳脚跟,光会练兵列阵无用,必要有实在的功绩!”

    许超、魏起和马良等均是由伍长晋身,立功之后方才升为什长,如今仅两人升为队主。高岵等人未立寸功,刚来自成一队,并调拨近百州兵操练,自然让未见过战阵的将兵不服。

    幽州尚武,军营之中更是凭本事说话。

    众人不服高岵,常借操练比武挑衅。三番两次下来,多少见识过对方的本领,彼此都生出忌惮。

    最直接的后果,操练更加努力,路过营门,总能听到声声大喝,伴着抡起飞石的嗖嗖声,以及兵器扫过的破风声。

    气氛能够感染人。

    大营上下铆足一股劲,州兵、私兵、仆兵皆不甘落后。连投奔的羯羌都被带动,全身心的投入其中。

    只要桓容一声令下,甭管朝哪个方向进攻,将兵都会嗷嗷叫着往前冲,绝无一人怯战。

    既然应征拿饷,自要战场上见真章。

    立功才能升官,升官才可封妻荫子,继而兴旺家族。再者说,大家一样操练,一样比武,别人勇往直前,自己临阵退缩,一顶“懦夫”的帽子扣上,同乡、同族都会被带累!

    这样的事没人能够做出,也万万不能做出。

    “不是桓使君,家人能吃上饱饭?族人能有一处安身之地?甚至开荒种田,经营坊市买卖?”

    “我等既然投军,自要报效使君!”

    “不思活命大恩,岂是人子所为!”

    在贾秉和荀宥等人的推动下,幽州上下尽知桓使君而不知晋室,如果哪天桓容兵指建康,将兵百姓都会眼也不眨一下,抄起兵器跟着使君进发。

    战旗所指,管你是不是皇族宗室,管你是不是士族高门,统统都要趴下!

    豫州刚入治下不久,固然有尚武的风气,民心依旧有所保留。

    贾秉向桓容建议,无需将州内官员全部撤换,以免造成人心不稳,可以一点点向内掺沙子,从幽州的豪强士族,到随袁峰投效的袁氏旧人,均可向州内安排。

    “三方角力,自无暇生出他念。明公只需稳坐棋盘,执棋落子即可。”

    之所以敢这样安排,全因豫州地理位置特殊。东临幽州,西接荆州,南靠江州,三面都是桓氏势力,州内官员想生二心另谋他主都不可能。

    除非向北跑。

    而以为目前秦氏和幽州的关系,十有八-九前脚刚投,后脚就被绑成粽子押回来。

    投靠氐人?

    这个念头压根想都不用想。

    未曾出仕也就罢了,但凡能被朝廷选官,皆有家族为根基,舍弃家族投靠胡人,祖宗都会被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没用太长时间,豫州的形势渐趋平稳,纵有一两个不平的声音,也没溅起多大的水花。这让等着看热闹的某些人很是失望。

    所谓的“某些人”,既有与桓容不睦的对手,也有桓熙桓济等同父兄弟。

    每每想到这里,桓容都觉得费解。

    要说看不清形势,未免有些牵强。可以家族为先的当下,如此数鼠目寸光的确让人无语。难怪历史上会联合桓秘加害桓冲,最后事败被流放,估计双眼早被嫉妒和不甘蒙住,智商常年不在线。

    相比之下,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能根基牢固,人才辈出,延续几百年,形成独特的门阀政治,绝非没理由。

    想到自己要面对桓冲一样的“难题”,桓容难免有几分头疼。

    桓冲好歹是叔父,处置桓熙桓济不用留手。自己是这几个“智商不在线”的兄弟,动手难免被世人说嘴。

    先前非议桓大司马的刀笔,此刻怕早已盯上自己。

    但因此退缩,放任桓熙桓济等胡闹,桓容绝对做不到。与其等他们闹出乱子,给外人可趁之机,还不如自己下手。

    反正都有“水煮活人,喜食生肉”的凶名,再加一两桩又有何妨。

    历史是任凭人打扮的小姑娘。

    等他手握大权,俯瞰世间众生,让史官春秋一下,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换做三年前,桓容绝不会有此类想法。现如今,他彻底融入这个时代,走上和预想中完全不同的道路,不能以此间规则行事,早晚会被对手吞噬。

    思绪翻腾,额际一涨一涨的疼。

    桓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突起的烦躁,除下木屐,迈步走进房门。在外室暖了片刻,方才行入内室。

    彼时,南康公主和李夫人正坐在屏风后,展开姑孰送来的书信细读。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屏风前,一身素色长袍,发束葛巾,竟是许久不见的郗超。

    桓容诧异挑眉。

    看看侧身行礼的郗超,又看看白玉镶嵌的屏风,不禁暗道:这位怎么回来盱眙,不怕亲娘仍记前事,将他一剑扎个对穿?

    “见过郎君。”

    郗超在桓温幕下多年,官至侍郎。在桓温活着时,即便品位高于他的官员,都要对他客气几分。如今桓温去世,他又同郗愔决裂,估计日子不会好过。

    想到这里,桓容无声叹息,拱手还礼,又问候过亲娘和李夫人,正身坐下。

    “郗侍郎前来报丧。”南康公主声音微哑,“你父病发突然,来不及见最后一面。你前往姑孰,同你几位叔父和族商定凶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