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
时下无需守孝三年,更无丁忧一说。桓容身为幽州刺使,同时掌控豫州,不能长时间离开盱眙,至多往姑孰半月,待桓大司马出殡,就当返回辖地。
“大司马丧期已定,由术士卜笄。”郗超出言道,“目下,使君两位叔父已往姑孰,仆携其书信,请使君往姑孰奔丧。”
屏风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行动,阿麦自右侧行出,将一卷竹简交给桓容。
竹简上的笔迹并不陌生,的确出自桓冲。内容不长,言明桓大司马病逝,促桓容上表朝廷,并尽快赶往姑孰。
从头至尾看过两遍,确定没有任何疏漏,桓容放下竹简,问道:“建康兄长处可有人送信?”
“有。”郗超言简意赅,道出送信之人,并言桓大司马临终有遗名,言世子桓熙才具不佳,承爵后仍留建康,姑孰交由桓冲镇守。
“阿兄留在建康?”
“是。”郗超继续道,“大司马还有言,待礼行之后,送二公子往建康。两位小公子送至盱眙,由殿下教导。”
桓容眉心微拧,下意识看向屏风后。
“马氏和慕容氏如何安排?”南康公主出言,似不意外这番安排。
“马氏为大司马殉,慕容氏随行建康。”郗超垂下视线,声音没有太大起伏,“凡其身边婢仆,皆同往。”
屏风后久久无声。
李夫人看向南康公主,后者握住她的手,继而拂过她的发,红唇轻动,无声道出两个字:“放心。”
马氏为桓大司马殉,有因也好,无因也罢,查出不对也好,仅是凑巧也罢,事情至此,南康公主不会让李夫人出事,任凭是谁,也休想动她一根头发。
“大司马有言,建康、姑孰两府皆交殿下安排。”
简言之,除了两个年幼的儿子,余下的姬妾美人,全部交给南康公主处置。
该说的话说完,郗超起身告退。
桓容同南康公主低语两声,匆匆追了出来。
“郗侍郎慢行一步。”
郗超停在廊下,转身看向桓容。因未戴冠,鬓边的银丝极是明显。
“使君可有吩咐?”
“不敢言吩咐。”桓容站定之后,仔细观察郗超,片刻后道,“郗侍郎今后有何打算?”
“使君何意?”郗超皱眉,“今姑孰改由江州刺使镇守,仆非其幕下,自当返回建康。”
“郗侍郎打算会建康?”桓容心头微动。
“自是。”
“郗侍郎仕家君多年,知家君之志。”桓容顿了一下,认真组织语言,“功业未成,就此返回建康,难道不会不甘?”
“使君如要召超至幕下,恕超不能聪明。”郗超没有绕弯,直接张口决绝。
“郗侍郎误会了。”桓容摇摇头,正色道,“我非此意。”
“超不明,请使君详解。”
“家君已逝,郗侍郎又与郗使君不睦,此番回建康,怕要举步维艰。”
这话已经算是婉转。
实事求是的讲,现下的郗超已失去庇护伞,回到建康之后,第一个打压他的或许就是郗愔。
“容有意承家君之志,亦可为郗侍郎提供方便。无需侍郎投入幕下,仅与建康朝堂立稳,必要时,助容一臂之力即可。”
“使君有大司马之志?”
“然。”
“殿下可知?”
“家母早知。”桓容直视郗超双眼,一字一句道,“汉末黄巾之乱,魏蜀吴三分天下,中原烽火不断,胡族南迁,汉室遭逢大难,如今已是两百余年。”
郗超没有出声,神情变得严肃。
“汉胡征罚,政权兴旺,晋室代魏一统,终因永嘉之乱再分南北。”桓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容不敢比汉时豪杰,仍有斩白蛇之志。不敢言复秦汉之威,只欲结束这个乱世,还百姓安稳,复中原汉室。”
说到这里,桓容拱手,面向郗超深深一拜。
“容知郗侍郎有匡扶黎民之志,仕家君非尽出私念。容道肺腑之言,未有半点虚假,还请郗侍郎助我!”
郗超迟迟不言,神情复杂,手指藏在袖中,已是不自觉攥紧。
“使君,大丈夫立世,言出必行。”
“自然。”桓容直起身,正面郗超,目光锐利,同三年前的少年已是既然不同。
双方对视良久,郗超平举起双臂,行拱手礼。
“使君记今日直言,超愿效犬马之劳!”
“一言为定!”
目送郗超转身离去,桓容长长松了一口气。举手抹过额前,很好,没出汗。
说不紧张是假的,好在事情顺利,没有中途出现差错。如若不然,非但达不到预期效果,恐怕还会对今后不利。
“琅琊王氏,建康吴姓,再加一个郗景兴。”
放松绷紧的神经,桓容靠在木廊下,掰着手指一个个算着,嘴角不自觉勾起。
建康的钉子已经埋下,什么时候起作用,能起多大的作用,没法完全预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虽说郗超曾对桓大司马出言,屡次对自己不利,但他的才干却是实打实,没有半点虚假。并且,相比贾秉荀宥等人,有朝堂根基,了解桓容最大的对手,能将他拉过来,哪怕不入幕府,只在必要时说两句话,出出主意,都将受益匪浅。
作为交换,桓容会保证他在建康的安全,必要时,甚至能运用桓氏的力量,使他的官位再提上一提。
当然,如今两人不算真正合作,仅是初步达成意向,是不是能真把对方拉上船,还要进一步努力。
至于往昔的恩怨,不过是在其位某其政,无需回头清算。
不是桓容圣父,而是站到一定高度,看问题的角度会截然不同。
匹夫之怒痛快一时,欲登上九五,彻底掌控棋局,有些事就不能计较,有些人更要拉拢。所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绝对的至理名言。
转念想一想,曾用在自己身上的手段,反过来用在对手身上,也是一种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