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

作者:来自远方

    宁康元年,十一月初

    朔风席卷,北地连降数日大雪。

    靠近朔方郡和五原郡一带,破损的城墙和倒塌的房屋均被大雪掩埋。断壁残垣覆上一层银白,突兀的立在平原上,远远望去,诉说着无尽的凄凉诡异。

    马蹄踏在雪上,留下一个个凹陷的蹄印,最深处能高过小半个马腿。

    运送粮草的木车艰难前行,因雪下埋着残石碎瓦,时而会遇到深坑,马车一路颠簸,甚至陷入坑里,赶车的氐兵不得不跃下车辕,和车后的步卒一同挖开厚雪,抬起车轮,推动马车前进。

    按照常理,这个季节并不适合行军。

    今岁夏旱,入冬后又遇到暴-雪,即便是最能抵抗严寒的柔然诸部也不会冒雪出行,多数都会躲在帐篷里,等到大雪之后再行迁移。

    这支氐兵实属例外。

    氐秦北部连起战火,五千胡人组成的骑兵每过一处,必有边城被破的消息传来。更糟糕的是,他们不只杀-人-抢-劫,还要火烧城池,将留下的百姓全部迁走。

    短短几个月间,氐秦北部边境几乎成为一片废墟,昔日的边城变作-鬼-城,除了野-狼-夜枭,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吕光受苻坚亲命,官任朔方太守、定远将军,率八千氐兵北上,是为击退秦璟,还北部一个安宁。

    可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如果真是三两句话就能解决,也不会满朝推拒,全都低着头装鹌鹑。实在没办法,才由王丞相出面演说利弊,大君带头站了出来。

    想起当时的情况,吕光就不禁皱眉。再看遍地大雪,朔方城仍不见踪影,一股莫名的烦躁油然而生。当下拉住缰绳,命队伍暂停,原地扎营休息,等雪小一些再继续前行。

    不过是申时中,天已经擦黑。

    伙夫刨开积雪,架起简单的锅灶,点燃柴草。

    火光燃起,迅速将挖来的雪放入锅内。雪水融化,很快烧开,又熟练的投入面饼和肉块,撒上些盐,就成一锅热汤。

    不是她们偷懒,而是天太冷,水囊不抗冻,里面的水早冻成冰块。如果费劲取冰,很可能损坏水囊,远不如挖雪方便。

    值得一提的是,锅中肉干都来自南地,由往来长安和幽州的商队市卖。价格比幽州高出五成,味道却是实打实的好,和蒸饼一起煮在锅里,不多时就飘出香味,引得人口水直流。

    这样的天气,能喝上一口热汤简直就是享受。

    可惜的是,肉干数量不多,只能用来给吕光和几名幢主开小灶。

    低级军官和普通兵卒勉强能得一碗热水,时间来不及的话,连热水都没有,只能一边咬着石头硬的蒸饼,一边抓起雪块干嚼。

    有经验的,会将雪含在嘴里,等一会再咽下肚;没经验的,常会省略这个过程,结果就是浑身冰凉,一阵阵的直打哆嗦,甚至损坏肠胃,引发病症,因几口雪块送了性命。

    肉汤沸腾时,氐兵已快手快脚的搭好帐篷。

    吕光和几名幢主走进帐内,一边升起火堆,暖和冰冷的手脚,一边商量着雪停后是否该加快速度。

    在大雪中行军,一是容易冻伤,二来会迷失方向。

    几人都是久经沙场之人,知晓其中的厉害,故而,离开长安之后没有一路疾驰,而是倍加小心,避免出现任何非战斗死伤。

    肉汤送上之后,香味很快飘散在帐内。

    加上吕光,在场共有五人,每人手里一个大碗,锅内的肉汤迅速见底。

    喝下半碗热汤,吕光长呼一口热气,搓搓手,笑道:“汉人倒真会琢磨。”

    几名幢主一齐笑了。

    一人抹去胡须上的汤渍,接口道:“听说遗晋幽州能做出不酸的蒸饼,还有各种面食,稻饭都做出花样。某未能亲眼见过,仅听行商口述,都不免心动。他日能拿下遗晋,必要抓来几个手艺好的厨夫,每天换着花样准备膳食。”

    听到这番话,几人哄堂大笑。

    笑过之后,又不免陷入沉默。

    这样的话,换成两年前还有实现的可能。现如今,氐秦四面楚歌,区区一个什翼犍都敢扯旗造-反,据姑臧自立,更不用提东边的秦策、西边的吐谷浑和北边的柔然。

    现下更多出一支鲜卑、匈奴、敕勒和杂胡组成的联-军,朔方、五原接连被破,北边时刻面临威胁,南下攻伐也只能想想。

    看看被赶回仇池的杨安,之前赫赫扬扬的围困遗晋梁州城,如今却是丢盔弃甲,连手中的地盘都保不住。

    如果晋兵打死不退,估计会过不去这个冬天。

    哪怕晋兵退去,他也未必得好。之前抗旨不遵,如今被晋人打上门,失地弃城,国主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里,帐中气氛更显凝重,几人都是暗中叹息,嘴里的肉汤都没了滋味。

    对氐人来说,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国主纵然有雄心壮志,奈何被四面包围,处处危机,自保尚且困难,遑论集结兵力南下。

    肉汤喝完,一股热气从腹部升起。

    吕光咳嗽一声,促众人打起精神。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去朔方迎敌,距北边越近,遇上秦璟的机会越高,这样士气低迷,实在不利于战况。

    “若方向没错,此处距朔方城不到二十里。”吕光铺开舆图,点着靠近边境的几处城池。

    舆图画在羊皮上,线条粗犷,边缘处泛黄,和桓容手中的相差十万八千里。饶是如此,吕光仍十分小心,视若珍宝。

    氐秦立国二十载,氐人能征善战,在绘制舆图等方面却始终没有进展。全靠王猛一人,非得把他累死不可。

    若非如此,苻坚也不会仿效幽州,设立技学院。

    可惜成效不大。

    到头来,很可能又是百忙一场。

    商定明日路线,几名幢主便告辞离开,各自下去休息。

    帐帘放下,偶尔从帘缝中吹入一丝冷风,带得火苗在盆中摇曳,映在帐篷上的影子随之摇动,很有几分诡异。

    吕光收起舆图,起身动了动胳膊,唤部曲进帐,三两下除掉铠甲,换上一件皮袍,便合衣躺在榻上。

    很快,大地被黑夜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