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酌片刻,桓石虔摇了摇头,道:“多谢郎君好意,某另有军命,将往东行。”
东行?
双方对视,都在打量彼此,神情莫名。
最终,秦璟向桓石虔颔首,旋即调转马头,打出一声呼哨。
打扫战场的骑兵立即聚拢,在奔驰中汇聚中一道洪流,向北席卷而去。
“果然意在长安。”桓石虔眉心深锁,突然意识到,秦璟并不在意企图被发现,完全是明摆着告诉他,秦氏有意进逼长安。
是否要一战而下,此时尚不明朗。
唯一能肯定的是,秦氏逼到家门前,苻坚王猛必倾全力应战,届时,怕是会有一场龙争虎斗。
阿父和敬道接到消息,会如何应对?
是否会改变之前的计划,同秦氏一起进逼长安?
桓石虔摇摇头,他不善谋略,想破头也未必能想明白。与其伤神又浪费时间,不如尽快给南边送信,询问一下阿父和敬道的意见。
主意既定,桓石虔下令吹响号角,集合州兵西行,赶在天黑前远离战场,选一处开阔地扎营。
秦氏骑兵和晋兵先后离开,原地留下数千尸骸。
空中的乌鸦团团聚拢,沙哑鸣叫,唤来更多同伴,旋即扑簌簌飞落。
远处的狼群渐渐靠近,昏暗之中亮起几十道幽光。慑人的狼嚎声传出很远,连匆匆赶来的斥候都不敢靠近。
距离虽远,见到空中的乌鸦和聚集的狼群,也知之前的战况何等惨烈。
几名氐人斥候踢着马腹,奈何战马不肯迈步。无奈,只得翻身下马,压低身形,或者爬上高出,借最后一丝光线,眺望远处渣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杆扎在地上的长矛,矛身上悬挂一具尸身,头盔不知去向,身上的铠甲却能证明,他是氐人,至少是个幢主!
这个发现让斥候心头一凉。
恐怕,城外设防的这支骑兵已是凶多吉少。
思及此,斥候顾不得害怕,借高草遮掩,继续靠近战场。不敢擦亮火石,只能沿着边缘摸索,接连寻到数具尸身,无一例外都是氐人。
败了。
国主麾下精锐败了!
依眼前惨状,更有可能全军覆没。
斥候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引来狼群的注意。目及扫过来的点点幽绿,斥候喉咙发紧,手脚一阵冰凉。
不敢在此久留,尽量放轻脚步,慢慢向后退。
退出狼群视线,立刻撒腿狂奔,到了同伴近前,顾不得说话,跃身上满,猛抽马鞭,以最快速度疾驰而去。
“败了,大败!”
“什么?”
“五千骑兵尽丧!”
“什么?!”
斥候策马而去,急匆匆赶往上官处回禀。
聚集而来的狼群越来越多,点点幽绿的光芒亮起,黑夜中之中,似地狱透出的火光。
翌日,狼群退去,战场上空仅余乌鸦盘旋。更多氐兵赶至,看到眼前的惨景,都是脸色煞白。
军情飞送长安,不出意外,又被吕婆楼设法拦截,没有第一时间送到苻坚面前。
如果不是王猛的病情突然加重,吕婆楼所行之事早已经败露。奈何老天都在帮他,王猛强撑着操劳数日,平息都城中的流言,终于晕倒在光明殿,差点就此一并呜呼。
靠着徐川带来的良药,吕婆楼病情依旧,却没有继续恶化,他有信心,可以活得比王猛更久。不求几年,哪怕只有几天,也能胜券在握。
朝中的老臣多数站在吕婆楼一边。
投靠的外族不说,许多氐部首领也起了异心,尤其是看到什翼犍今日的风光,预感到长安风雨飘摇,很可能挡不住东边的强敌,纷纷暗中策划,保存力量,另寻出路。
不怪众人生出二心。
氐秦立国仅二十余载,貌似强大,实则根基不稳。苻坚虽有雄才大略,身上的缺点也着实不少。
若是王猛无碍,事情或有转机,奈何王丞相病入膏肓,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不能保持清醒,纵有扛鼎之才,恐也回天无力。
长安终究会乱,苻坚难逃国破的命运。
这个关头,吕延的尸体送回长安,吕婆楼连失两子,痛彻心扉,彻底陷入疯狂。
“延儿啊!”
“王猛,我绝不放过你!”
吕延死于秦玒手中,送他上死路的却是王猛。
吕婆楼已然失去理智,不能找秦氏报仇,一腔愤怒全部倾泻到王猛和苻坚身上。
“明日便行计划!”吕婆楼赤红双眼,对吕德世和吕宝道,“你二人无需回府,藏在城门处。遇夜间火起,立即出城!”
“守城之人已有打点,届时将率步卒随你二人同行。”
“族兵和部曲均在城外答应,另有朔方侯和建宁列公麾下。切记莫要强出头,可促其西姑臧,趁什翼犍不在夺取该地。此后再细细谋划,杀将领,据地自立!”
“诺!”吕德世和吕宝眼圈泛红,声音沙哑,“阿父,真的不能……”
“不能!”吕婆楼硬声道,“苻坚和王猛害我子性命,必要见其万劫不复,我才能闭眼。”
吕德世和吕宝知道没法说服吕婆楼,只能正身下拜,重重稽首。
“儿定不负阿父所托,阿父保重!”
宁康二年,七月
夜半,长安骤然火起。
遇大风,火势瞬间蔓延,焚-烧里巷,烟雾呛鼻。
城中百姓陆续惊醒,纷纷奔出家门,就近取水救火。奈何起火点分散各处,且有大量的助燃物,火势竟无法控制。
巡城的士卒赶来,架起水龙,同样无法扑灭大火。
火势熊熊,照亮半个夜空。
苻坚被惊醒,推开身边的美人,赤足奔出内殿,一把推开殿门。‘
看到通红的天空,神情一片愕然。
听宦者急报,宫中亦有火起,守着偏殿的护卫和宦者死去多时,脑中顿时嗡地一声,踉跄两步,被恐怖的预感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