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 吐谷浑王宫内灯火通明, 亮如白昼。
主殿前架起尖塔状的柴堆, 燃起熊熊篝火。橘红色的火焰舞动跳跃,焰心处隐隐透出一抹幽蓝。
吐谷浑人不精通造城,王宫面积足够大,却和金碧辉煌、琼楼金阙压根不沾边, 更不用说什么碧瓦朱甍、飞阁流丹。
准确点形容,基本是平民建筑的放大版。
从外边看, 只觉得院墙够高,房屋够多,气派是气派,却根本不会想到, 这回是一国之主的宫室殿阁。论富丽堂皇, 别说同长安、建康的皇宫比,连王谢士族的宅院都比不上。
但这仅是外部。
走进宫殿内,则会发现别有洞天。
吐谷浑人擅长冶炼,房间布置也很有特色。
国主处理朝政的地方, 宽敞不及光明殿, 却与太极殿不相上下。殿内不设御座, 按照布置和格局,更像是半圆形围坐,国主和文武不分彼此,迥异于汉家政权,很有特点。
殿内陈列有两排武器架,早已是空空如也,很快被奴仆移走。
从留下的痕迹来看,武器架陈列的时间相当久,地上都留下深深的印记,还有几点可疑的暗色斑点。让人不得不怀疑,架上武器兵不只是摆设而已。
设宴招待秦璟的地方,就选在吐谷浑王宫大殿。
在拿下王城当日,汉兵奉命搜查整座王宫,该清理的清理,该打开的打开。搜出吐谷浑王室全部藏宝,并将国主和王子的妻妾全部迁走,暂时关押起来。
大王子的生母已经去世,四王子的生母是氐人,在后-宫内的地位不上不下,早年间没少受欺-负。直到生子封妃,情况才好了起来。
欺-凌她最多的不是吐谷浑和鲜卑女,反而是一同入-宫,地位高于她的氐女!
四王子向桓容求情,希望能将亲娘接到身边。
桓容答应得很痛快。
论影响力,四王子远不及大王子。又因他是氐女所生,对吐谷浑部的掌控力度远远不比前者。与其压着他的亲娘不放,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对方未必会感恩,毕竟抓他亲娘的就是汉兵。但有此事在前,总不会多增怨恨。日后派驻汉朝官员,大致不会有明面上的抵触。再诱之以利,就能成为不错的尖刀,将剩余的吐谷浑部割-裂,至少二十年内无法形成气候。
桓容与人方便,四王子顺利接回亲娘。
这位先王妃被从关押处带出,开口的第一句是“阿子甚好”,第二句就是询问儿子,是否能将一同关押的两名宫妃带走。
“阿母不是同她们不和?”四王子皱眉。
“自然。”王妃冷笑,“就是不和,才要将她们带走!”
早年自己受的气,也该是时候还回去!
“……好吧。”
四王子点点头,答应亲娘的要求。但没有马上将人带走,没有桓容的许可,别说带人离开,他自己都别想走出牢门。
“待我上请桓汉天子,阿母必能如愿。”
王妃点点头,没有为难自己的儿子。
待母子俩离开,回到暂时居住的房舍,王妃立刻让四王子遣退众人,道:“阿子,你若想在桓汉站稳脚,就得让汉家天子知道,你同吐谷浑贵族再无干系,甚至已经翻脸!”
“阿母,此事言之过早。”
“不早。”王妃沉声道,“我不明白大道理,但我知道怎么生存。当年被部落送来莫何川,加上我一共九人,如今还剩下几个?两人!”
“你有氐人血统,之前是劣势,现在就是优势!”
“在王宫生存,就要有足够的警觉,有一双足够亮的眼睛。我找对了靠山,生下了你,更有了地位。这才能挣扎着活到今天。”
“你如今的境况,和我当初不差多少。”王妃紧盯四王子双眼,道,“视连活不了,剌延也不会受到重用,你不然。”
“汉人讲究制衡,你要让汉家天子明白,你是全心全意臣服,愿意做他手中的刀,成为他击杀敌人的利矢。”
“只要你活着一天,誓言就不会改变!只要桓汉存在,你的儿子、孙子都将遵守这个誓言!”
四王子被震撼了。
他从不曾想过,能从亲娘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
生存?
是的,生存。
见到汉军的勇猛,见识过汉人的手段,他心中的火苗的早已经熄灭。只是变得迷茫,似寻不到出路。
如今被亲娘典点醒,忽然间明白,路早已经摆在面前,端看他是不是能顺利走上去,不会中途被撵下来。
“阿母,我明白了。”
“嗯。”王妃欣慰点头。她本就不是吐谷浑人,又被部落当做礼物送给吐谷浑王,胸中早积累下无尽的恨意。
劝说儿子臣服汉家,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至于背叛部落?
长安易主,苻坚早已经身死,残存的部落要么臣服、要么四处逃散,不敢掉头返回中原,这种情况下,她为自己和儿子寻条出路有什么不对?
前朝时的匈奴何等强盛,南匈奴一样内迁臣服,还曾在战乱时护卫汉家天子。
她的儿子甚至不是部落手拎,只是个刚成年不久的王子。在国破后臣服强者,这是生存的手段,也是草原部落奉行的准则。
她执意要收拾早年的仇人,固然有出气的成分,更多是想同吐谷浑贵族彻底割裂,让汉家天子看到,他们母子决心投靠,不为自己留任何后路。
四王子很有行动力,不只向桓容道出请求,更当面说出多数贵族的秘密,其中就包括贵族藏宝的所在,以及部落时常游牧的区域。
知晓桓容对工匠感兴趣,更主动说出,在吐谷浑和附国的交接地带,设有一座大市,那里有大批工匠和奴隶,且有人擅长探矿。
“陛下,仆愿为大军带路!”
桓容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是派斥候前往探路,查明消息是否属实,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置。
不过,鉴于四王子递上投名状,甚至用鲜卑的贵族,在脸上划下三道刀痕,当着众人的面宣誓效忠,桓容不介意收下这份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