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虫换粮?
秦璟端起羽觞,想到数年前在晋军中所见,非但不感到奇怪,反而翘起嘴角,觉得理所当然。
笑过之后,心头又不免发沉。
蝗灾之年,他曾与长安书信,言明蝗虫可食亦可入药,请秦策下令军民联手灭蝗。
秦策采纳他的建议,下旨灭蝗,关于蝗虫可食之事却未言明。
当年随秦璟同往晋军之人,在昌黎之战中尽数陨落。即便活着,也不可能派往各郡。当地官员和百姓信不信两论,被长安知晓,恐怕又会是一场不小的官司。
父皇猜忌他不是一日两日,再多一层无甚关碍。然而,若是由此阻碍救灾,实非他所乐见。
想到并州的灾民,秦璟无声叹息。
“殿下?”
“无事。”秦璟摇摇头,问道,“南地商队愿以蝗虫市粮,可曾言明用途?”
“这……”王太守犹豫片刻,方才给出答案,“其言蝗虫可入药,亦可食用。”
“太守可信?”
王太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不瞒殿下,商队在雁门郡停留时日不短,我亲眼见到仆役将市来的蝗虫晒干磨粉,却未见他们食用。”
简言之,没有亲眼见到,他始终是半信半疑。更没办法说服郡内百姓,让他们相信此物可食。
秦璟表示理解。
想到南北两地的情况,心知对方没有义务给出证据,能提点几句已是善意。
话题很快转开,酒宴的气氛愈显热烈。
待宴席撤下,秦璟谢绝王太守挽留,出城返回大营。王太守准备的厢房没用上,安排的美人和狡童也只能退下。
美人躲在廊下,目送秦璟背影远去,不由得心生不舍,扬起歌喉,唱出哀婉的调子。
夜色中,歌声清亮,缠绵娇柔,不禁令人心生遐想,能唱出如此曲调的,究竟是何等美人。
王太守送走秦璟,转身返回正室。没有马上安歇,而是伫立在窗前,望着高悬的明月,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压在心头数月的大石忽然移走,只觉通体舒畅,满心轻松。
“四殿下必为明主!”
太元六年,三月
朔方大军离开雁门郡,先围定襄,后袭新兴。
战报传到长安,满朝上下都以为并州将有一场大战。连秦策也认定,不出半月,叛军就会在常山集合兵力,同大军决一死战。
未承想,战局的发展出乎意料,完全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大战没出现,死战更没有。
大军顿兵城下,定襄和新兴的叛军将领主动出城,身着素色长袍,不戴发冠,跣足至阵前归降。
仅是一两回倒也罢了。
奇怪之处在于,大军过处皆是如此,同先前派遣的平叛军队有天壤之别。
到四月中旬,大军已至平原郡,距唐公洛的大本营越来越近。
出兵仅三月就取得这种战果,本该高兴才是。
可是,秦策接到战报,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包括满朝文武,都发现事情不对,却又找不出因由,得不出答案。
先前派去的军队举步维艰,开打就要决一死战。秦璟率军南下,照面就开城门,这完全没有道理!
随军出征的长安官员要么没有消息,要么送回几句空话,还不如战报详尽。对于秦策和满朝文武想知道的,完全是提也不提,连半个字都没有。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秦策不得不认清现实,今时今日的秦璟,手握虎狼之师,素有善战之名,威望超出想象,已经不是自己能够轻易打压和控制。
郗超有句话说得没错:秦氏久于胡人环伺之中,行事作风难免受到影响。
君臣父子固为纲常,但要震慑豪强,令百官心悦诚服,最重要的终究是实力。
“实力”二字贯穿始终,永远不可能被取代。
今日的秦璟,切切实实诠释此意。
秦策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想要压服这个儿子,可能性几近于无。
随着大军不断前进,逐□□近唐公洛所在,战报愈发频繁,秦策变得更加沉默。
每日朝会,群臣都能感到无尽的压力。尤其是身为“祸源”的几家,只觉有长刀架在颈上,随时可能人头落地。
或许是上天有意为难秦策,决心让他的日子更加难过。
进入五月,一支船队突然出现在青州海岸。
海边的渔民见怪不怪,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南边的船队来市货。码头上的船工精神抖擞,知晓商船靠岸就有活干,无不是满脸喜色。
可是,喜色维持不到两秒,很快被震惊取代。
这次来的不是一艘商船,而是整整五艘!
除最先靠岸的一艘,余下都是三桅,船帆升起时,活似海中巨兽。
五艘庞然大物乘风破浪,从海中行来,岸边众人陷入震惊,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僵在原地。
他们以为商船足够大,哪里想到,这些三桅船更大得超出想象。
离得近些,发现部分船身竟然包裹铜皮,众人的震撼难以形容,只能呆呆的望着大船出神,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单音。
一艘三桅船上,桓祎身着短袍,头上束着葛巾,黝黑的脸膛格外严肃。虎目扫视左右,单手按住腰间宝刀,稍有不对就要-暴-起-杀-人。
之所以这般紧张,原因全在于走出船舱的青年。
“阿兄。”青年走到桓祎身侧,通身的贵气,隐隐还带着些许煞气。
“陛……阿弟。”桓祎苦笑砖头,看向立在身侧的桓容,“青州已到。”
“甚好。”桓容点点头,迈步走上船头,单手撑着桅杆,长袖衣摆被黑风吹,眉目如画,发黑似墨,晴空碧海之间,仿如坠入凡尘的谪仙。
可惜,美好维持仅有五秒。
不顾旁人奇怪的视线,桓容摩挲着船栏,兴奋和激动抑制不住。
为造成这些大船,为凑齐包裹船身的墙皮,他可是连续一年饭量超标,连习惯他食量的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都心生担忧,连续问了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