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郗超拱手。片刻又道,“陛下,依臣之见,秦玄愔不可不防。”
他知桓容和秦璟交情匪浅,堪称模拟。可身为臣子,该说的必须要说,该提醒的也不能忽略。
“朕知。”桓容声音微沉,望着泛起波光的江面,道,“秦玄愔纵然自立,也不会兵发长安。”
“陛下怎会如此断定?”郗超皱起眉头。
“景兴放心,国事-私-情朕分得明白。”
“臣斗胆谮越,陛下恕罪。”
郗超垂首,明白桓容是在警告自己,有些事可以生疑,但必须把握好分寸。
君臣间陷入沉默,直到贾秉登上船头,这份沉默才被打破。
“陛下,臣听船工言,再行半日即可至津口。”
“是吗?”桓容神情微变,脑子里念头闪过,示意贾秉和郗超靠近,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吩咐一遍。
“二位可明白?”
听到桓容的话,贾秉和郗超的眉毛越挑越高,几乎飞出发际线。
看看面带笑意的官家,两人都想说一句:陛下,此举是否太不厚道?
桓容耸耸肩膀,无辜表示:哪里不厚道?他怎么不知道?
贾秉和郗超同时无语。
船队继续前行,果然不出老船工所料,半日后,津口的旗帜出现在眼前。
津口设立在运河之上,津中有津主、贼曹各一人,直水五人,职责是检查往来商船小贩,查验是否携带有-违-禁-物品,船中是否有来历不明之人。如果没有问题,即按船只和货物收取税费,随后放行。
桓容一行由东入建康,需过方山津。
津头早得命令,圣驾将于近日抵达,津中上下全部打起精神,严查身份不明的船只和外来之人,确保圣驾安全。
看到自东行来的船队,望见飘在船头和船尾的旗帜,津头当即精神一振,下令开启篱门,迎官家入城。
“开绞索!”
因是大津,除朝廷规定的人手外,另有十余帮忙的青壮。
津主命令传达,青壮很快各就各位,用力拉动绞索,篱门缓缓吊升,容许大船通行。
黄昏渐近,夕阳落下残影。
津口锣声敲响,城内一片沸腾。
“官家回来了!”
“官家从北边回来了!”
大街小巷声音喧闹,人头攒动。
时入晚秋,花期早过,银楼和杂货铺前挤满了人,绢花木钗瞬间脱销。
掌柜和伙计忙得满头大汗,刚想歇歇,见到家中女眷,登时大感不妙。
“当家的,可给咱家女郎留下几朵?”
“这个、这个……”
掌柜讷讷无言,来者不用多问,就晓得情况如何。
“先记着,回家再论。”
眼见妻子带着女儿走远,掌柜擦去满头热汗,心知回家这关怕是不好过。
知桓容从水路归来,不消片刻,秦淮河两岸已聚满人群。不分士族女郎还是庶人家的小娘子,此刻都是脸颊晕红,翘首企盼,等着船队出现的那一刻。
夕阳半沉入地平线,天边一片火红。
路旁升起彩灯,绵延成两条长龙。
灯光映入河中,仿佛点点星光坠入水底。
水波荡漾,第一艘大船破开河面,出现在众人眼前。欢呼声骤然而起,瞬间沸腾。
欢呼声中,绢花、彩帕如雨洒落,落在河面,随着水波流淌荡漾,数息之间,汇聚成一片绚丽色彩。
船队沿河道前行,一艘接着一艘。
花雨纷纷,彩绢舞动。
歌声随之响起,香脆嘹亮,依旧是古老的调子,每每听到,都会生出不同的体会。听到最后,却是一样的动人心神,令人沉醉。
唐氏兄弟站在船头,顶着一头的绢花,挂着满身的彩帕,已然石化成五尊雕像。
在北地时,他们听过建康的风土人情,也晓得这里的某种“传统”。今日亲眼所见,身临其境,震撼依旧巨大,除了石化还是石化。
他们之前还笑话士族郎君四体不勤,什么被看-杀,分明就是承受力不够强,体质太弱的缘故。
如今来看,绝对的大错特错。
面对这种场面,甭管换成谁,没有半点准备,都是被生生砸死的节奏!
“阿兄……”
“什么都别说。”
“官家他……”
“继续保持沉默。”
“……”
唐氏兄弟站在船头,彻底体会一把建康百姓的热情。
待到人群生出猜疑,花雨稍有停顿,桓容方才施施然走出船舱,站在船头,向两岸挥了挥手。旋即以袖遮脸,动作行云流水,驾轻就熟。
“陛下千秋!”
伴着山呼之声,是更加密集的花雨。
花雨中闪着彩光,不知哪家女郎,竟将金钗一并掷了过来。
咚咚几声,桓容低头一看,顿时眼角微抽。
金钗之外还有一匹金马!
瞧这打造工艺,百分百吐谷浑出品。
唐氏兄弟回头望去,见到桓容的遭遇,顿觉一阵惭愧。
原来他们想错了,官家没想着拉他们顶缸。比起飞向官家的金钗金马,自己身上这些算得了什么。
郗超和贾秉同被拉出船舱,一同做人形花架。
建康小娘子的爱好十分广泛,既欣赏美少年,也不会错过美中年。
君臣三人一起站在船头,共同承受热情洗礼。
短短的一段路,官船又成花船。每次桓容露面,这都是必然结果,雷打不动。
河岸边,有女郎扬声而歌,唱出诗经的词句。遇桓容望来,桃腮晕红,清脆道:“郎君,我心悦你!”
是郎君,而不是官家。
女郎的声音穿透夜风,清晰落入桓容耳中。
说不感动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