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凹槽不深,实则内有机关,哪怕风雨再大,木伞始终屹立不摇,纹丝不动。遇有急情,藏于伞下的机关开启,伞缘木刺疾-射而出,如万箭齐发。
不用问,百分百是公输和相里的手艺。
对于相里兄弟的爱好,桓容即惊讶又感到佩服。他早到相里兄弟擅长机关术,可万万没有想到,兄弟六人技艺精湛,信手拈来一件寻常五品就能埋设机关。
数年下来,相里兄弟带出不少徒弟,各个身怀本领,出师之前制出不少精巧的小玩意,全都摆在木器铺售卖。
这些木器铺是公输班的徒弟经营,双方都在磨练手艺,各取所长,完全是一拍即合。
桓玄和桓伟是木器铺的常客,会奔跑的木马,能在水中自行的木船,都是两人最爱。
不就之前,木器铺新造一种海船,成-人手臂长短,船有三层,类似于幽州造出的三桅船。仅是这样不算稀奇。
稀奇之处在于,甲板和船舱里的水手都能活动,搬动藏在船底的机关,船工竟能升起船帆。
制造此类海船模型,耗费的精力和时间非同一般。
耗费整整两年,经历过无数的试验,方才造成三艘。
两艘收入宫内,一艘被高平郗氏珍藏。其他人想要一睹实物风采,要么进台城,要么登门丞相府。
这直接造成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桓伟、桓玄和郗冲交友无数,炙手可热,成为最受欢迎的少年郎君。
等到好友们陆续元服,有机会登上真正的海船,对木船模型不再那么热衷,三人莫名觉得,自己被用过就丢,一定交了假的朋友。
好在实情并非如此,少年们的友情始终未变,甚至好到彼此打掩护,试图跟着船队出海。
对此,各家家主都愁白了头,陆续找上桓容,要求给个说法。
桓容还是那句话:他也没办法。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人都跑没影了,吵翻屋顶也是没用。
无论桓容还是诸位家主,都不会想到,倾注心血培养的继承人,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撒丫子飞跑,留下一地烟尘,抓都抓不回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现如今,一切都在萌芽之中,盖子尚无揭开的可能。
建康和长安的文武正坐在一起,就市粮一事达成定下契约,逐项完善条款,顺便给对方挖坑。
桓容和秦璟没有参与讨论。
事实上,他们完全插不上嘴。
两人坐在上首,切实体验一把“吉祥物”的感慨。
谈到中途,宦者提醒用膳。
上方暂且“休兵”,一边享用美食一边推杯把盏,气氛相当和-谐,丝毫不见之前的剑拔弩张。
待到膳食撤下,仿佛开关重启,现场的气氛登时一变。
之前笑容满面,此刻风霜利箭。
桓容知道吐槽不对,可他还是想说,这份变脸的本事,当真是世间稍有。
好在双方都有诚意,临到傍晚,契约终于打成。
建康达到目的,长安也没有吃太大的亏。
并非后者一时糊涂,没有看出建康的打算。而是作为急需粮草的一方,本就处于劣势。想要极快充实兵粮,赈济灾民,该让步的时候必须让步。
反正人到长安之后,有诸多办法应对,无需在细节上锱铢必较,反倒落了下成。
事情谈完,竹简当场写就,落南北天子金印。
秦璟忽然开口,邀请桓容往大营赴宴。
“玄愔诚心相邀,容自不会推却。”
桓容欣然应允,并无半点担心之色。
谢安和桓冲齐齐皱眉,郗超贾秉若有所思。桓谦好桓石生互相看看,齐齐上前两步,请随桓容同往。
是夜,襄阳城门不闭,府军巡视城头,并替代州兵看守城门。
相隔不远的秦氏大营中,篝火熊熊燃起,新宰的羔羊架上火堆,油滴滑过烤得金-黄的羊腿,落如火堆,瞬间发出爆响。
炙肉的香气和酒香混合在一处,赤-骡上身的壮汉立在火堆前,手臂上绑着不同颜色的布条,捉对厮杀,为酒宴助兴。
一名壮汉梳着索头,从颈侧到上臂,皆为青色图腾覆盖,且高鼻深目,轮廓深邃,明显为慕容鲜卑。
几个回合间,壮汉将对手牢牢制住,将近两百斤的重量,轻轻松松举过头顶,引来轰然喝彩。
秦氏久居北地,难免受胡风影响。
相比南地高门,北地豪强更多几分勇武豪壮。
有长安文武看得兴起,解开外袍,亲自下场,身手半点不弱,引来齐声叫好。
叫好声中,长安官员抱拳朗笑,转头看向建康诸人,目光中无疑带着挑衅。
“可敢一试?”
四字落下,立即有建康武将起身应战。
双方立在场中,半身被篝火照亮,染着汗水的胸膛和手臂硬如岩石,无不彰显出力量。
“喝!”
两人齐声大喝,迈步冲向对方,握住对方的手臂,脚跟用力抵住地面,仿佛,蛮牛角力,脖颈鼓起青筋,完全是旗鼓相当。
“好!”
众人大声加好,借酒意拍起桌案。
桓容放下羽觞,转向看向秦璟,不期然撞进漆黑双眸,眸底清晰映出自己的倒影,剑眉轻轻挑起,半面映着火光,唇角的笑纹清晰可见,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敬道。”秦璟脸上的笑意更深,亲自执起酒勺,将桓容面前的羽觞注满,“请满饮此觞。”
看着面前的美酒,桓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仍控制不住的心跳加快。
视线不断下移,最终落到桌案之下——或者该说,借桌案遮挡,不该出现在某个地方的那只手上。
众人的细线被场中吸引,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举动。
桓容深吸一口气,握住秦璟的手腕,沉声道:“玄愔,请共饮。”
实事求是的讲,这种感觉不错,甚至有点刺激。
可再刺激也不成,若是当场失态,被史官记录下来,那可是大大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