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风出得城营,挂剑上腰,翻身上马,扯着马缰原地兜了一圈,才猛地一抽马鞭,朝西疾驰奔去。
倘若邺齐此次负了邰涗,他死也不会放过那人!
帐内烛影微摇,贺喜垂眼,看着手中珠簪,良久未动。
此次率军至开宁,本意并非如此。
只是没料到她竟派狄风而来。
自己先前定下的心思,在看见这珠簪的那一瞬,统统全乱了。
于是刹那间便颠覆了自己先前所想,助她破敌之计脱口而出,现下想来,那些念头,早在自己不经意间,就已在心底滚过了无数遍。
在狄风前狠狠压抑着的心潮,在听见他提起她大病未愈之时喷涌而出,自己差点就控制不住情绪,想要狠狠质问他一番。
以为于天下大事前,一切私念皆可抛却。
可没想到,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她,亦高估了他自己。
贺喜握紧手中珠簪,眼里一点点黯下去。
狄风能够为了她而置身家性命于不顾,而他既然决定了要帮她,又岂会输于那个男人!
臂上墨袍袖口扬起,手将中军帐幕一把扯开,外面火把之光犹亮,战马嘶鸣声此起彼伏。
贺喜看着帐外护卫,低声开口,“传诏,全军人马集营待命,卯时拔营出城,奔赴临康!”
天幕铁青,独月当空而挂,映得营中四下兵行马列杀气腾腾。
这一仗,他必胜无疑!
…………
邰涗大历十一年七月十一日,检校靖远大将军狄风奉旨率军至东境列阵,与邺齐之军隔江而对。
七月十二日,邺齐五万骑兵连夜飞驰至临康城下,邰涗守城将士受狄风之命,不战而开城门,迎邺齐大军入境。
七月十四日,邺齐大将何平生率麾下骑兵千里奔袭至邰涗凉城,止步不进。
七月十六日,狄风率风圣军北上,至平域关乃止。
消息传抵京中,邰涗朝中一片哗然,人人震惊不已。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英欢独除狄风临事专断之权,可谁能想到狄风竟会胆大至此地步!
御史台弹章如雪片纷飞源源不断,半日内便铺满了九崇殿。
朝中清流非议,举国上下皆惊,英欢亦是龙颜大怒。
一日内连下七诏,命枢府即日派人送去狄风阵前,欲解其兵权与副帅卢可华,并着狄风火归京。
圣旨还未送出,前线兵报又至,南岵世子邵远统十二万大军破境而入,直逼门峡南面,却遭邺齐何平生麾下骑兵伏击,不得西进。
中宛淀梁黄世开之部欲分兵南下施援,却于半路为狄风所袭,只得弃而回营;北戬闻之,遂按兵不动,于云谷关扎营待望。
七月二十六日,龚明德率军西进,截断邵远后路,与何平生之部前后相夹,重创南岵大军,血战七日,一役杀敌八万余人,其余尽数俘虏。
南岵世子邵远奋力突围,领千余骑杀出重围,日夜不停,奔回南岵境内。
南岵大军既败,中宛北戬二国随即收兵,三国围攻之势瞬时瓦解。
于宏率军北上,与林锋楠大军于嘉陵关外汇合,合力围剿平德流寇。
红旗捷报抵京之时,距狄风奉旨出兵不过短短二十八日,而外敌已退,内乱平定之时亦是指日可待。
朝中诸声皆弥,人人都被惊得回不过神来。
狄风率部归京,自上折子请罪,英欢阅后不批,命人誊抄后分至两省三衙并枢府及御史台,着朝中肱股重臣群议。
何平生麾下邺齐大军屯于凉城外,不进不退,不知何意,而龚明德之部对之不敢轻举妄动,只留门峡一带布守。
狄风于己罪尚未议决时又上折子,奏请英欢亲犒邺齐大军。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邺齐此役于邰涗堪称有恩,犒慰邺齐大军也在常理之中;可让皇上亲赴凉城犒军,风险甚大!
朝臣们各怀己见,三日来各色折子纷纷而上,附议的有,劝拒的有,弹劾狄风居心叵测的有,意欲趁此机会与邺齐修盟的亦有……
众言纠杂不清,惟等英欢最后定夺。
…………
“陛下非去不可。”
狄风跪于殿中,声音低哑,语气却是不可动摇的笃定。
英欢面无表情,眼中怒火腾然而生,手中一摞折子想也未想便朝他砸下来,“你罪且未定,不想想自己后路如何,此时替他邺齐大军瞎操什么心!”
狄风避也不避,由着那些折子落在他身上,“臣甘愿领罪,绝无开脱之辞,但陛下非去凉城不可。”
英欢气极,撑在案上的手都在抖,“你甘愿领罪?当日你自作主张让邺齐大军入境,事先连一封密折都不予朕,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狄风抿唇,头低着,“臣之罪臣自知,臣甘愿伏法。还望陛下能去凉城犒慰邺齐大军。”
英欢深吸一口气,面色黑,“你到底何意?不论朕同你说什么,你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你到底想要如何?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之所以瞒着朕,就是怕朕知道后会同意,你怕若是邺齐半路反悔,朕就成了邰涗的千古罪人,国之昏君!你狄风忠君爱国,拿自己性命搏此一役,纵是赴死你也心甘情愿,功过留待后人评说,好得很,当真是好得很!”
狄风脸上棱角僵直,抿唇半天不语,待英欢怒气降下去些后才又开口道:“陛下可知,率军入境的何平生是谁?”
英欢冷笑,“朕有何不知?朱雄的副将,一个邺齐从三品的都虞侯!”
狄风头压得更低,“何平生,就是何公子。”
何公子?
英欢皱眉,不明其意,看向狄风,略略思索一番,心中片刻间陡转百度,然后猛地一惊!
“他……”她颤声道,眼中亮光凌现。
狄风抬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英欢腿一软,跌坐回椅上,身子止不住地乱抖。
妖孽,妖孽,当真是妖孽!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统帅五万邺齐精锐之师,横扫南岵十二万大军,在危难中救邰涗于水火的,竟然是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