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凌袍而过,吹皱心潮。
英欢近殿却不入,足踏宫阶,停在外面,闭了闭眼。
远处宫灯亮影摇晃,有侍女疾步行来,“陛下……”
她睁眼,看一眼来人,点了一下头,“备热水。”于是抬脚进殿。
心中却在低叹,事事有人在侧有人觑,想独得清静都是难事。
夜已过了大半,天边隐隐泛青,人未眠,想来也不得眠。
云母屏风铺开,褪衣祛衫,屏退了左右侍女,不要人伺候,自入内而沐浴。
檀木脚踏上有明黄软布,踩在足下,温软慰人。
水温将好,不热亦不凉,上面花瓣浮荡,浅浅涤漾,水纹沿波而开,水色透澈见底。
英欢伸手,拂过水面,撩起点水至腿侧,低眼,抬腿而入。
她咬唇,身下刺痛袭来,肩侧被他咬伤的地方沾了水,火辣辣的。
有血丝浮上来,淡淡的,漾开来,慢慢没了痕迹。
她仍在痛,仍在流血,虽是不多,却极难耐,又不可言,只得忍着。
抽过一侧软巾,浸了香豆粉,沾了水,慢慢擦拭身子。
颈侧,锁骨,乳下,腰间。
全是他的味道,全留他的痕迹,点点惊心,盖也盖不住。
股根酸痛,下身是碰也碰不得,那痛确是灼人,如若他是想让她记得,那么她便记得。
永不会忘。
她仰头,长散在桶壁外面,轻轻吐出一口气,眼睛望向殿顶,琉璃金耀目,心中不知能想什么。
身子浸在水中,初时剧痛渐渐消了,到后来,也麻木了。
她淡笑,扔了软巾,由它上下浮沉,慢慢没下去。
心里再难再痛,也终归是会麻木,会不在乎,会忘了的罢。
思绪乱飘,人在水中不知浸了有多久,手指指肚都有些泛白皱。
外面候着的侍女们不放心,轻轻唤道:“陛下……?”
英欢回过神来,这才现指间花瓣已被自己揉碎,瑰红的汁液漫过掌间细纹,如同那血,那血。
花绽花落,不过一夜之事。
她的手掠过水面,将掌中碎花漂去,而后自水中起身,对外面低应一声,“去吩咐宫中执事,传狄风觐见。”
*
殿中烛火未熄,直至天明。
早膳撤毕,狄风推门而出之时,恰巧遇上公服衣冠齐整万分的沈无尘。
沈无尘宽袖迎风而展,在宫阶下抬眼看见狄风,微一怔愣,“你……此时怎会在这儿?”
狄风快步走下来,不答他这话,只是问道:“才从城外回来?”
沈无尘笑笑,“是。”
狄风眉头紧紧,面色未松,点点头,“皇上正在等你。”说完就要走。
沈无尘扯住他袍袖,低声问:“皇上夜里传你,可是有什么事?”
狄风看着他,眼中漆黑,嘴唇动动,却终是摇了摇头,“没旁的事,不过是吩咐了些回京途中锁事。”
沈无尘听得“回京”二字,手一松,低叹道:“你以后……”顿了顿,“罢了。”也不再看狄风,嘴角僵着,待宫人禀报过后,便进了殿去。
狄风看着殿门在他身后关上,才转身,停了一下,就大步朝前走去。
英欢半夜急传他觐见,留他至天明,所言之事让他心中大骇,几不能应。
奈何英欢执意相迫,他无法不应。
她竟肯信那男人,竟肯要那男人助她行此险计……
狄风攥了攥拳,既然她肯信他,那他便信她!
…………
沈无尘入殿站定,敛袖行礼,低着头道:“陛下。”
英欢语气略显疲倦,轻轻一声:“坐罢。”
他这才慢慢抬头,朝她看过去。
面色嫣红,唇却不带血色,天气虽热,可身上却加了件竖领褙子。
沈无尘心下不禁略作思索,隐隐有些明了。
英欢望着他,“人走了?”
他点头,“臣一早,亲自送出城外的。”
英欢侧过头,手指轻划案边茶盅,一时无言。
沈无尘却开口,继续道:“早晨待他走后,景阳殿中的宫人来报,说是现件怪事儿。”
英欢抬头,眯了眯眼睛,“何事?”
沈无尘避开目光,略有迟疑,声音低了不少,“……说是偏殿寝塌上的锦单不见了。”
英欢稍稍一愣,随即脸上红云骤现,滚烫滚烫,泛及耳根颈侧,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那榻上锦单……
有她的血。
可那妖孽,他拿了做什么!
她的心砰砰在跳,手握住案角,缓了半晌,待心绪稍平,才又抬头去看沈无尘,开口道:“昨晚宴上那个侍女,除了。”
沈无尘眼见她神色变了几下,心中虽是诧异,可却不能问,只得应道:“臣知道了。”
英欢心中被他先前那句话搅得波澜起伏,也再说不得别的,“巳时起驾离城归京,诸事都安排好了?”
沈无尘点点头,“陛下放心。”他看一眼英欢,“臣……”
英欢挑眉,“有话就说。”
沈无尘低了眼,“狄将军他回京后……”
英欢起身,意在逐人,“朕自有思量,此事不是你操心的。”
沈无尘默然,片刻后才道:“臣明白了。”
英欢已然往殿内行去,不再同他多言,长纱曳地,铺就一路雍华之红。
狄风之命,一身荣辱,她全交付与了那人。
但望那人……不会负她。
*
巳时出城,日头当空而照,艳比当日。
人马都有些疲惫之态,走得不快。
狄风领风圣军在两侧护驾,自驭马在前而行,气势压阵。
英欢坐于车中,心神凝着,车帘未落,时不时地朝外张望,手一直捏着衣角,放不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