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欢眼角一片冰凉。
似冬日荒山峭壁,光照冰棱,刺骨的寒。
狄风大骇,心中顾不得细想,飞快抽剑指阵,划了两下!
铁甲并铜盾,如黑色潮水般猛地涌起,阵中瞬时裂开,风圣军左右两翼成雁行快向前推围。
可还是慢了一步!
贺喜盔上白缨微散,握弓的手臂稍稍朝上一抬。
弦铮。箭啸。
镞尖白亮,跃日而行,如石子凌波般劈风而过,自空中划过长长一道弧,穿过层层方盾根根枪,直逼阵后车驾。
百步之距,只消刹那。
睫掀睫落之间,箭已近身,青白之光闪了一霎,镞尖陡震,向下而落,没入车前沙土中。
箭尾犹在颤,白羽蒙尘,如雪染墨迹,甚是刺眼。
心陡然而降,心底之潮慢慢涌起,而后大浪狂掀,铺天盖地打下来。
英欢背后湿透,眼睫轻颤,望向前面,隔了这么远,看不清他的脸。
可她却能感觉得到……
那人在笑。
她望一眼车下利箭,眼前便现出那人的表情。
似刀薄唇轻开,一侧嘴角微翘,虽笑却无笑意,极冷极绝。
她此生再无见过比他还让人摸不透,比他还似妖孽的男人!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风圣军两翼合围,黑压压一片,将他死死困住,不留缝隙。
袭圣驾者,必死!
狄风目光冷冷,翻剑握鞘,策马上前,驱开阵中一口。
英欢之计他心中自是明了,这男人率军佯来袭驾,让他假做护驾之势,甫一交兵,便放其走。
可他却没想到,这人竟然只身一骑而来,竟然当真会放出那一箭!
他甲下袍裤俱湿,倘是那一箭侥有偏差,又该如何是好!
无邺齐大军在后,只此一人在前,风圣军将士俱在身侧,谁也避不开,谁也躲不了,谁也走不得。
……这男人,是在逼他对他动手!
邰涗将士们兵刃绽光,只等狄风开口令。
不论刀箭,定让这男人命绝于此!
狄风心底僵硬万分,夜里烛下,英欢之言,脑中犹明。
……如若他来,便不得伤他。
是她与他相约,他助她,她便要对得起他这一次。
狄风眼里无光,邰涗大军只听他号令,可他却开不得这口。
此刻如何能放他,又如何能不放他!
马过之处,将士们如水一般,向两侧漾开,给他让道。
他看向贺喜,就见那人眼中灼灼,手忽然朝马侧伸去,一把握住长枪之柄,将枪从土中拔起。
狄风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抽剑,可却不及他快!
光火石间,那人已策马而来,手中长枪划地而过,扫起一片沙尘,遮天蔽日,让人看也看不清。
贺喜猛地抬手,长枪直指狄风身前,正对心口。
铜刃光,枪缨暗红似血。
狄风拽缰侧避,以剑相抵,刃划枪杆。
可剑枪未碰,贺喜便已收手,一举一掷,长枪飞出阵外,落在远处。
然后看向狄风。
狄风手中之剑僵在半空中,作不得反应。
他蓦地抽鞭策马,只一瞬便至狄风身边,手自马侧抽剑出鞘,剑尖抵入狄风胸前铠甲。
甲片间缝被撑开,裂成两半。
四下俱寂。
金属碎裂刺耳之音,响颤阵前阵后。
他停手,剑力未消,甲下单袍亦破。
冰冷剑锋直抵血肉之躯,刃泛银光。
风圣军将士们脸色青,远远看着,欲动却不敢动,只怕一动,那人便会剑穿狄风胸膛!
贺喜盯着狄风,缓缓开口:“她是朕的。”
狄风身子一震,胸口暖意渐消,剑冰入骨。
这人弃军不顾,独身前来,引弦开弓,逼他出手,全都是为了这一句话——
是要让他明白,他不是对手。
败他于邰涗大军阵前,为将者,再辱不及此。
狄风心底沉沉,眼中黯了颜色,低声开口:“兵阵不敢动,陛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贺喜剑柄向下稍压,“朕此时一走,你护驾不力,罪加一等。麾下将士不服,朝中又无容身之地,非死即流,你留在邰涗,还有何用。”
狄风猛地抬头,大惊,他……
贺喜手腕轻动,剑尖收离,只近狄风身前一寸,声音压得极低:“朕走,你领军来追。逼邺齐大军破南岵西境而入,你才可立功。”
狄风咬牙,看着他。
贺喜嘴角微扬,策马驱近一步,“你以为朕不知她心中的打算?”
狄风心中潮起潮落,喉头梗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人……如何能知道她的打算!
以为贺喜意在羞辱他,何曾想到,这人心思如此之沉,用计如此之绝!
他看着贺喜,心底转念间便定了心思,低低吼出一声:“走!”
不及贺喜再言,他手中之剑一出,狠划贺喜身下马臀,待那战马嘶鸣狂猛冲之时,自己飞快策马上前,挡在风圣军阵口,扬手以剑指天,压阵不动。
贺喜人马之影朝东奔驰而去,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将军!”
“将军!”
“将军!”
身后邰涗大军吼声震天,人马俱动,怒不可忍。
狄风冷眼回身,唤一路斥候过来,“去探邺齐大军此时行至何处,探完疾回来相禀!”
又唤三名都指挥使来,“各领麾下将士,近陛下车侧护驾!”
而后回望大军,“留此待命,待我禀过圣上,便去追袭邺齐大军!”
阵前将士群情激涌,呼声不断,甲胄抖动之音传至阵后车驾之处,令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