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天喜帝

作者:行烟烟

    那男人年少登基为帝,天纵英才寥若辰星,十一年来坐霸一方、权倾天下,世间女子莫不争相趋之,他身侧后位无数双眼睛都在窥觑,要想坐得稳谈何容易。

    若无可媲之尊荣,又怎能配得起他。

    而她既是肯替他择后,又岂会在乎一个公主之号是不是与制相合。

    她要为他,送去一个外尊内秀、可长立于他身侧、能尽享一切荣宠之福的皇后。

    是为邰,亦是为她自己的私心。

    邺齐燕平宫中,宣辰殿上的后位,她既是不能占,又何拘于不舍旁人去替她坐。

    不仅舍得,她还要尽心尽力、亲命亲为,将所送之人饰以富贵之尊,不过是为了能同他相称相配。

    刀光剑影渐落,诛伐之计缓消,十一年的纠葛而今终是要以断告终。

    只是不曾想过,挥刀斩恨之人竟会是她自己。

    利刃无情,恨既没,国既穆,她同他从今往后是不是能够再无瓜葛,只图帝与帝间的共计大策。

    只是覆水难收,帝诏更不可悔,她只愿能在那之前,再将他看一眼。

    她既是道喜之不尽,那便万万不可掉泪。

    自那日乾元殿笔落国书至今,纵是心怀难忍之伤,却也滴泪未落。

    而今日闻得沈无尘诤诤谏言,竟于刹那间便泪凝满眶,满腹之悔之痛禁不起旁人来撩。怒火转瞬间便迁于他人,自己却是迟迟未觉。

    才知悔难平恨亦难断,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她如何真的能,喜之不尽。

    只怕是这一生都忘不了那一夜那个人,若是回忆可以抵过相伴之愿。那她为何偏偏祛不褪再见他一面之念。

    再一面,只一面,从此她便再也不念他不为他痛。

    撑拓一世帝王之尊,所求不过是任性这一回。

    就这一回。

    沈无尘于一侧默默不语,英欢一语之意他怎能不明,只不过……

    那男人身罩不可一世之范,又岂是区区一个公主之封便能配得起的?!

    可英欢既是这般说了,他也便持不得异议。点头道:“此事若是能经二省相应,臣俱无它话。”

    英欢眉梢微动,慢慢回了神,“康宪郡主抵京后,不需在外置候馆,直接于宫中择殿将其安顿下来。”

    沈无尘低叹,“陛下还是会同有司细议,臣再不会过问此事。”

    英欢怎能听不出他这话中地怨气,不由眯了眼,手掐住袖口。“那便退下罢。”

    他不再劝她,不过是因顾及君面臣德,而非念及她心中所苦。沈无尘闻言行礼,而后向殿外退去。一路都低着头,以掩面上冰僵之色。

    刚至殿门,就听英欢清亮的声音自前面传来,“沈无尘。”

    他抬头,看见她已起身站起,双手互拢,正望着他,眼神坚定稳若。

    她看了他一会儿。一侧唇角弯了弯,轻屑道:“只望你将来有一日,莫要落到同朕一般的境地来。”

    沈无尘脸色更僵,“陛下……”

    英欢侧了身,“狄风久久不婚,朕知其意;你这么多年来未作娶妻的打算。却又是为何?”

    沈无尘低头。“未得合适之人。”

    英欢闻言挑眉,扬袖指他。“京中人人都道,沈郎甚傲,为肱股之栋,蔑千金闺秀。你倒是风骨尚存,肯对得起自己的心。朕若能得你一半之幸,也不会被你气成今日这般模样。”

    未及他开口,她又敛笑,低声道:“若你将来有一日,遇见合适之人却得不了她,你才能知你今日错了些什么

    沈无尘眸光一淡,想也未想便道:“臣不会奢望不可求之人,因是不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败于此事之上。”

    英欢嘴角硬了一瞬,随即冷笑道:“你今日之话,朕不会忘,你自己也莫要忘了。”

    沈无尘低,“臣退之前还想问陛下一事。”

    “说。”

    他想了想,才字斟句酌道:“臣不知陛下为何要留乔妹于宫中。”

    语气虽是恭顺询疑,可话中之意分明就是在说,她不该留那女人。

    英欢怒意又上心头,甩袖便走,“此事不是你操心地。”她转身,“送亲一事,你若想躲也不可能,朕一定会点你随驾,工部诸事现下便着手安排,免得到时又找借口,朕不会允。”

    沈无尘望着她大步而去,那盛怒之影衬得朱衣更艳,让他再也无话可说。

    之前内乱外敌齐齐相迫,都比不得这回两国联姻缔盟让人胆战心惊。

    好似一幕华景,远远望之如绣,却不知其后藏掩着怎样的波涛巨浪,于不经意间便能倾覆万倾之原。

    他转身出殿,心下默叹三声。

    只望是自己,这回多虑了。

    邰大历十二年初,康宪郡主奉诏抵京,上嘉其品淑,封康宪公主,使其适邺齐皇帝,以彰二国盟好之意。

    正月十八日,京中使司来报,邺齐皇帝遣先从使共六人及学士院诸官赴开宁行宫,礼置册命诸事,以恭二国圣驾。

    二十六日,逢康宪公主生辰,上幸大庆殿,有对御,至晚不回内,宿于殿中。大庆殿中灯火彻夜辉,为贺康宪公主生辰,英欢特意赐宴,行酒七盏,撤宴后又独留殿中,久未归内。

    殿内暖阁中,琉璃玉柱掌扇灯,红纱珠络绕金烛,香风萦绕,热意满室,一片和气喜乐之象。

    宫女内侍们均已被英欢遣退,诺大阁间里只留她与英俪芹二人。

    案上有酒,酒香诱人,玉杯一起便不忍落。

    英欢脸色薰红,目光若水,握着酒杯的手腕软似细泥,人已带了三分醉意,却仍自斟不停。

    英俪芹坐在一旁,面容柔稳,望着她,轻声道:“陛下,酒多伤身。”

    英欢看向她,晃了晃手中白玉雕花杯,扬唇轻笑,“芹儿年仅十八,当真是好年华……”

    英俪芹脸微红,略低了头,道:“已不是什么好年华了,和旁人去比,早没了芳春之容,倒显得老了。”

    英欢眼波止了一瞬,随即笑了出来,手在乱颤,杯中之酒溅洒出来,浸至袖口,“朕……朕这才叫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