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天喜帝

作者:行烟烟



    “带兵已走?”英欢淡淡接了她的话,问道。

    曾参商挑眉,没想到她已知晓,不禁点头,“带了邺齐所有人马,五更之时便拔营向东了。”

    英欢神色未变,似是意料中事,只一牵唇角,并未多言。

    昨夜那纸描金信笺上的字句仍然清晰在目。

    先行往中宛东面、意攻都城吴州的四万兵马在齐州受阻,中宛知燕朗战死,飞自北面调兵南下,欲剿邺齐四万大军于齐州之外、以固吴州之守。

    来报恳请他在破顺州后,疾御驾挥师、率军东进解围。

    他怎可能不走。

    领兵同方恺麾下风圣军一道北上攻伐顺州,是他因心中私情所行之举。然听闻邺齐大军东面有危,他又怎会滞而不动。

    破城之后连夜带她入城,是想要在走前,亲手将她安顿好。

    她有病在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此时随军奔袭突进。他心中之意,是要叫她留在顺州城中,好好养病。

    可心虽如此,却又实说不出口,才借了那一纸信笺,叫她知晓这一事。

    她昨夜便知……

    倘是他有何物不愿叫她看见,莫论如何她也没法看见,而昨夜那纸信笺。便是他有意令她看见的。

    看了那信笺,心虽存戚,却也欣慰。

    因他终于不再总是将她瞒在鼓中,肯事先叫她知道他的打算。

    英欢轻一垂眼,心底娑娑而动,耳边一下响起他昨夜贴着她,说地最后那句话

    ……等我回来。

    他叫她留在这里,等他回来。

    她知他用兵如神,下城猛疾,却算不出他此去攻伐中宛都城、路斩数州须得多久。

    可他既是让她等。那她便等。

    英欢兀自想了半晌,才看向曾参商,问她道:“于宏同林锋楠在仓州如何了?西面可有战报送来?”

    曾参商点头,道:“于林二位将军至今还未破城。但来报说仓州虽坚,却也抵不住围守时久,破城之时指日可待。”

    英欢想了想,又问:“方恺眼下人在何处?”

    曾参商道:“方将军今日人也过衙,拟了后面攻伐中宛西南诸州的议策,就等陛下起身相商。”

    英欢眼底淡光微闪,道:“叫他呈来,朕亦有议同他相商。”

    大历十三年七月。邺齐大军东进遇阻,中宛北路禁军疾南下援都,欲剿邺齐东路人马于齐州之西。

    顺州既破,帝率邺齐人马重部连夜拔营向东,欲解齐州之急。

    十一日,邺齐兵败齐州。西退百里。扎营御敌,整军待守。

    十六日。帝领轻骑二万先行抵赴,过营而不入,孤军纵深,直捣齐州西郊中宛大营,战走,一夜歼敌人马万余,中宛禁军大骇,撤军入齐州城。

    十九日,邰大军破仓州,中宛西面二镇复归邰所占。

    时上抱病未愈,坐守顺州,命于宏、林锋楠二部自仓州分兵向北,趁中宛北路禁军南下之隙,疾攻中宛北面数州。

    二十九日,邺齐破齐州,吴州以西尚有三州相阻,帝命二部大军合师麾下,一路东进,越忝州而伐关州。泼地。

    顺州城内民生尚安,方恺领风圣军驻守在此,倒也一时无事。

    府衙官宅上房内,湘帘拂颤,窗上冷布薄似光,主厢偏阴,屋内较之别处要凉上些许。

    英欢人在床上,纱幔垂落,白藕一截瘦臂悬在幔外,隔了团花纹纱,看不清脸上神情如何。

    赵烁伏腰在外,搭脉半晌,才收回手,不顾额上碎汗淋淋,只低了头,道:“陛下旧疾仍是未褪,还需好生调养……”

    英欢蓦然甩袖,盖住僵直的手腕,一把撩起床幔,冷眼看向赵烁,道:“好生调养这四字,朕已听你说了多少回?!”

    赵烁慌慌然跪倒,伏在地上,连叩数下,颤声道:“陛下恕罪,军中携药不足,单缺御药房一味成药,因是未及……”

    英欢恼色愈盛,就要火。

    赵烁急忙又道:“陛下息怒,待京中器甲来,定能补足所缺之药,臣自当……”

    英欢一挥袖,阻了他下面的话,闭了眼,道:“所报粮草器甲,今日入夜前便可到城外,朕且等着看你如何行事。”不等他再开口,便扬手遣退了他。

    她轻一喘气,头晕口干之感又窜上来,身上虚汗阵阵,连日来感觉竟比先前还要难捱,心急病更甚,火上添火。

    喉头泛起腥甜一片,她歪过身子,掩袖低咳起来。

    外面有人听见,忙进来侍奉,捧了帕子来给她,又道今日无报送来,劝她多多卧床歇息。

    英欢将人尽数遣退,自落了床幔,倚在软枕上,阖了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北面大军前些日子递来地战报。

    正是趁中宛北面禁军在吴州一带与邺齐大军胶着之隙,她才派于宏及林锋楠北上攻讨那几大重镇,此事若是让他知晓……

    也不知他是会赞她机敏,还是会恼她图利。

    想着想着,思绪便渐渐飘得没了影踪,夏日热风透过窗上卷竹凉布,丝丝吹来她身上。

    热意困乏。

    头更是晕起来,脑中混沌一片,再也不能多想。

    睡了不知多久,待听不见蝉鸣,热风咝咝转凉,屋外忽然传进些响动来。

    她仍是困着,醒不过来,只翻了个身,青丝滑开,铺满颈周,身上虚汗又开始冒。

    梦里也是模模糊糊地,有人将她抱起来,轻轻擦擦她额上的汗粒,又扶住她的头,给她喂药。

    药汁苦不堪言,呛得她几要吐出来。

    恍恍中又想起那一碗微甜糯软的粥来,她轻哼一声,眼角有些湿。

    脸上落下男人的手,温柔的,干燥的……

    她眉头轻蹙,猛地咳起来,一下又一下,重得震醒了自己,还未及睁眼,便觉身后探过来一只手,轻轻扶着她地背

    蓦然惊觉,她此时正被人抱在怀中,先前那分明不是梦……

    她急急一喘,手一撑榻,飞快转过头来,略暗地屋内并未燃烛,可身后那一双湛澈眸子清清亮亮,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