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祥退过她身旁时面色微阴,却又很快敛了眉,垂头抱袖,浅一行礼,越过她,出了殿外。
门板轻合,外面飞雪一束光,割断在她身后。
英欢上前两步,看看他散在身上未系的袍子,眉尖微蹙,问他道:“……怎的那伤还未好?”
“好了。”贺喜眼波灼闪,展膝坐在榻上,看她道:“不过是苏祥按例来察诊一番罢了。”
她不放心,又问:“当真?”
他笑,“早就说了,此生再不骗你一言……莫要无故担心,”抬手屈掌,低声唤她道:“过来。”
她这才舒了长眉,走了过去。
他拉过她坐在身旁,又握住她的手,低眼看了她一会儿,眉宇间微黯,俯身想要亲她,却在一半停住,唇止于她脸侧一寸处,哑声笑道:“差点忘了问,找我何事?”
她心忽而跳得飞快,一下下撞着胸口,压得说不出话来。
耳根浅浅泛红。
不由自主地握住衣角。
他见她不语,不禁挑眉,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又道:“找我却又不言,何事如此难以启齿?”
她抬眼,对上他询疑的目光,更是不知该要如何开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才淡道一声:“……也没旁的事,不过是来问问你,明日诸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先遣阁门使备仪定国书,”他眼不离她,目光转寒。“待书成之后,再使北戬皇五子入崇元殿行叩降大礼。”
这些仪制,她不会不清楚……
何必又来问他。
她牵唇,点了下头,看他道:“这些我自然明白。只是此番军中未有亲臣随行,诸礼都委于中宛朝中降臣礼官,你……”略一挑眉,“果真放
他亦挑眉,神色中带了笃然之情,反问道:“为何不放心?”语气铿锵,薄唇刃利,微弯而道:“我在此。何人敢行逆反之事。”
简言一语戾气寒。
她莞尔,虽行驾至此、军中备礼不详,但似这般毫不顾忌地委用降臣,却也只有他敢为。
太知他的性子了。
刚悍无惧,放眼这天下,又有何人何事能让他胆寒。
“既是这样,”她轻轻抽手而出,起身站稳,“我便回去了。”
襦裙长尾只一晃,手腕便被他从后面拽住。
于是她回身。一路看中文网望向他。
他将她的手攥得紧了些,眸间深邃且寒,可其间光点却又润泽如水,“今夜留在这罢。”
语气没来由地让人心脆。
她抵不住他这目光。心口砰然,可一想到身子此时……极力抑住面上潮状,凝眸看着他,道:“……身子不适。”
他将她拽过来些,微微一笑,“只是想同你共寝一夜,并无它念。”
诺大寝殿之中空空荡荡,屋外风雪之声飘飘入耳。层层铁血军卫远不可见……异国朝都,它家皇城,礼矩本就不为之羁,何况眼前之人……
是他。
她先前微僵地手臂忽而一软,挪过去几分,冲他轻一点头。
……如能留下。她怎会不愿。又怎忍拒他。
他脸上笑容薄而亮,烛晕透过暖香斜映一榻昏昧。大掌蓦然一拉,拽她入怀,抬手便去除她衣物。
青绒大氅旋而落地,绛紫宫衫慢慢滑开……
朱纱妃带凉水玉,一裙百褶翻不尽。
他抱她上榻,在她额上轻吻一下,动作极尽温柔,而后侧身扬臂,捻灭了近处灯烛芯苗,才又转过身,缓缓拥住她。
内殿之中暖暗,只外殿未熄之烛仍散着光,沿那纱幔隔帘缝隙中丝丝透进来,洒了一地星点。
他就这般拥她在怀,不紧不松,久久都不动。
可情缠愈深,如海波溺人。
她偎在他胸前,呼吸渐窒,心中突然泛起酸楚一片,惹得眼眶一热,水雾漫涌。
这天下大定,二国裂土,三国定疆,可他与她过了今夜之后又将何去何从,二人到底是分是合……
如深空浮云,缥缈不清。
“自十四年前登基那一夜起,”他忽然开口,唇气热扑她耳旁,声音低低的,“我就没有一日未想过你。”
十年间怨积愈多恨愈深,十年后情缠愈紧爱愈浓。
日日夜夜,都念她。
哪怕她在身边,亦念她。
她心底湿涩重重,半晌才抑住心中涌荡情潮,哑声道:“……我又何尝不是?”
一把被他抱得紧紧。
天下江山,二王相峙;尘飞灰灭,情定一刹。
“来找我,”他又道,大掌慢慢抚过她的背,轻轻搭在她腰间,“当真再无旁事要说?”
她埋头半晌,心悸颤,终是开口道:“……待明日受降大礼毕,我再同你说
……并未忘了他还有后宫三千,更不会忘他还有中宫之后。
她能将自己置于何位?他又能将她置于何位?
他低低一笑,“好。”探头亲了下她的鬓,用只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将来如何,不须你多虑。”
不须她多虑……
她忽感莫名,又突生异念,可所思转瞬即逝,捕不及他话中深意,想要再开口时却被他按入怀中,动不得。
他又开口,声音更低。几乎听不见:“……至死,都不再与你分开一刻。”
她心口惶惶大动,似有巨石崩裂,轰然之间便没了神志,只知伸手去抱他。紧紧攥住他单袍,不肯放。
“睡。”
他轻声道,抚着她地身子。
语气轻稳,如沙掠水,沉底不留痕。
她从未听过他这般……
温漠的声音。
于是心脉脉而落,垂睫阖眼。
她与他纠缠数年,从未有一夜如此夜,不带丝毫欲念之张。只留淡淡绵柔缓情。
熏笼花香混着他身上之味,催她入眠。
翌日雪止风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