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天喜帝

作者:行烟烟



    “是三人,”她微有哽咽,抬起头,轻声打断他:“还有寡

    他低眼,看她水亮双眸,想起那时她有多伤多痛,心底不禁恻然,双臂环紧她,点头道:“是,还有寡儿……”

    殿角宫灯烛苗噼啪燃响,亮黯交错间映出他眸间深水,湛澈汪涌。

    乾德元年正月初一,大赦,改元,定有天下之号曰平。赐东西二朝百官军士爵赏,贬降者叙复,流配者释放,父母该恩者封赠。遣使遍告臣国郡县。

    二十六日,诏谕诸镇将帅,大宴。

    二月初二,命建都逐州,遣使为君令,东西二朝国库出财各半,约时二年建成。

    三月二十日,以曾参商战时护驾有功,昭其女子之身于朝,许其女装上朝,参政议事。诏谕既下,天下人闻之皆撼。

    四月初,令中书门下二省并同礼部共议,开天下女子恩科,各路州县凡知书识文者皆可入试。试同进士科,分经义、诗赋取士,至礼部试时,以曾参商为主考、沈无尘为副。

    九月末,礼部奏合格女子恩科进士凡二十八名,上亲召对讲御殿,择其十一人,许以为官。

    自是有定,女子恩科三年一行,天下女子凡怀才者皆可入仕。又诏各路郡县治学,许女子入学,其后二年,诸法浸备,学校之设遍天下,而海内文质彬彬矣。

    上自大历十四年后,多苦虚疾,朝中政事,常委平王决之。平王自此内辅国政,威势与上无异,天下人皆言国有二主,更有偏郡不甚明事者,只知平王而不知上。

    朝中诸臣数次言谏,上皆笑而却之,仍许平王辅政重权。平王虽素多智计,然未有一事谋私者,久而众臣皆服,不复言谏。

    乾德二年冬十一月,新都建成,群臣拜表,请易逐州为逐阳,上驳之,用其旧称,不使再议。

    乾德三年春二月,诏告天下移都诸事,使东西二朝合班于逐州,徙遂阳、燕平宫中诸物,留两宫为东西行宫。

    三月二十六日,幸逐州新宫,诸事礼成,夜宴群臣将校,上亲为之饮,赐酒七巡。

    春暖花开之时,人心正漾。

    新宫之中,大宴临近尾声,不少朝臣将校已是半醉将倒,均得由嫣嫣宫女们扶着,才能出得殿外。

    大殿一角,曾参商正被十来个年轻女子围着敬酒,一杯杯下肚,身觉乏力,可却挡也挡不住,正觉腹寒之时,身后横过来一只手,揽了她面前酒杯。替她一饮而尽。

    面前女子纷纷垂,脸上娇红,“沈大人。”

    这十来人都是乾德元年开女子恩科时英欢亲点的女进士,其时曾参商任主考,算下来情谊匪浅。虽平日朝中交之甚少,可眼下大宴之上,众人便不与她多留顾忌,再加上平常对她过往事迹多有耳闻,知她当年虽是文臣入仕,可却是因军功一路升上来的,不由对她更是好奇,想在宴时多加了解一些。

    由是才拼命劝酒。无一人知她这么多年来事事不怕,唯惧饮酒。

    沈无尘垂袖落杯,对众人微一点头,笑道:“我找曾大人有事,不知可否借人一用?”

    此笑端地是儒雅风流,无人能抵,十余女子淡笑了几声,便都散了去

    曾参商看他一身紫袍玉带,多少年来都是这般儒淡不惊,心底不禁微动。面上却无甚表情,跟在他身后慢步出了殿外。

    夜里凉风扑面而来,酒醒七分。

    苍木之下,嫩翠新叶随风而落。掉在他肩膀上,又顺袍落在地上,悠悠一转圈儿,才停住。

    她站定,抬眼看他,“何事?”

    沈无尘从上而下打量她一番,嘴角一扯,道:“多少年来都是这般。眼下朝中女子非你一人,为何独你不穿女装?”

    曾参商一踢脚下石子,回身道:“沈大人若只此事,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她欲走,他却猛地上前来,一把扯过她的胳膊。将她身子转了半圈。搂进怀中,低声道:“曾参商。你还要同我周旋多少年才罢休?”

    她头一阵阵晕起来,只觉天旋地转,半晌才定了神,用力一挣,看他道:“在下何时同沈大人周旋了……”

    话未说完,他地嘴唇便硬生生堵了下来,吞灭她一唇酒气。

    她瞪着两眼,夜色中他微侧的脸庞那般好看,就如多年前那个满是阳光的午后、在秘书省后墙前第一次吻她一般,变也未变。

    已攥成拳地手慢慢松了开来。

    心底渐渐一哀,她竟连那么久之前的事情都记得这般清楚,只因同他有关……

    他许久才松唇,也不顾此处会不会有人路过,直看进她眼底,道:“我今年已三十七了。”

    她眨眨眼,低了头,竟未察觉时间过得这么快……那一年他三十又二,风华正茂的年纪,官拜右相,轰动朝野……现如今他权势更大,移都之后两朝合班,传言皇上欲拜他为当朝左相,不日便有诏下。

    他看她不语,声音不禁沉了些,抬手勾住她下巴,又道:“……你已二十八了。”

    她愤而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厉声道:“便是八十二,沈相又能如何?劝我辞官,而自己独留朝中么?”

    他面色波澜不惊,半晌微微一笑,道:“原来你在意的仍是这事。”手指一掐她地下巴,笑收声凉,“曾参商,如若我说,我肯弃官不做,只为娶你,你肯不肯也拜表辞官,下嫁于我?”

    “肯!”她答,语中带气,狠一挥手,打掉他的掌,“怕只怕沈相再过百年,都不肯弃官不做!”

    天大的笑话,当朝左相之尊位,放眼世间,何人肯弃?!莫说是他沈无尘了!

    他悠然收手,自袖中摸出一封折子,展与她看,“辞官奏折我已然写好,明日便呈至天听,但望你言而有信。”

    她一悚,竟未料到他是说真地,张口半天才道:“……你这是为何?”

    他收拢折子,眸色淡墨,望着她,“多年来位及人臣,其中之感早已领略过了,任是再高之位,对我来说都无差别。而今天下已定,四海之中能臣俊秀纷杳叠起,朝中纵是无我,皇上亦不会如从前那般艰难。只不过……”他停下,微笑,“眼下,我只想要你。”

    她耳边轻鸣,心口轰然一塌,眼眶竟然有些湿。

    当年以女子之身入仕,所求不过为了证明女子亦能建功立业,而今她列位枢府重臣,为当朝女臣第一人。又以开恩科主考之身推引了数名女子入仕为官……当年之愿,而今算已是达成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