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莲轻拍着雪芝的背,柔声道:“爹爹以后再也不打你了。是爹的错。”
短暂的震惊后,我猛然抬起头。
“莲,你……什么都记得?”
重莲垂下眼,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一下有太多的不可能都变成了可能。
重莲抱起雪芝,走到了门口:“参加英雄大会要去报名,隔两天就要开始了,我们去登记罢……顺便,出去走走。”
我失神地点点头,他把雪芝交给了朱砂。
重莲在楼下撑开一把竹伞。
红楼外,斜风细雨,一阵轻寒。
走了一段路,却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
水天一色,皆碧蓝澄澈。
沈水流城郭。
初夏风入鼓鼙。
河水广阔无边,水面烟波浩淼。街道上的行人渐少,商贩开始收拾铺子,屋檐滴雨水,神似落泪。
两人走在湿漉漉的驿道旁。
“你记得自己想要杀了雪芝?”
他点头。
“那你记得昨天自己说的话么,你说雪芝是我的骨肉,这……这是什么意思?”
重莲轻轻笑了笑。
紫眸也如那江面上的雾,似醉非醉:“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莲神九式》的秘籍开篇我看过了。如果你都记得自己人格变化时发生的事,那去年在泰安我……我……”
重莲的脸色白得有些骇人。
可他的笑容却依旧美得令人心动。
“一个木偶有了灵魂,说自己不喜欢主人,而是喜欢上了其他人。因为这个灵魂认为主人爱的人是木偶,不是他。实际木偶只是害怕承认。”
水面烟波滚滚。
碧波翻涌。
重莲静静地握着手中的竹伞,低头看着我。
我双手握住他冰凉的手:“你不要避开话题,告诉我,雪芝是谁?”
重莲微微一笑:“你说呢。”
花飞飞,絮飞飞。
烟雨溟蒙,行人犹未归。
我的嘴唇开始微微发颤:“她……她是我的……”
重莲轻眨了一下眼,瞬间恍若永恒:“我会替你拿到《芙蓉心经》,然后,你走罢。”他的脸上粘了些水珠,如梦境般。
细细小雨斜飘。
霏霏润群芳。
明明是雨润时节,嘴唇却干燥枯涩。
这个混帐东西,这时候就别提这种事了,提了心里憋得慌。
我一拳打在他的手上:“胡说什么,我不走。”
就算说出真相,也要等到最后一天。
不希望让他不开心。
“你会走的。”
重莲云淡风清地说着这句话,不带一丝惆怅伤感。
颈间的红莲在这样迷蒙的天气中看去更是嫣红耀眼。
竹伞青盖亭亭,嫣然摇动。
握着伞柄的手指苍白如雪。
我抓住他的手晃了晃,勉强笑道:“大美人,别乱说话啊。”
他就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表情依旧一片平淡:“等你拿到了东西,等你想起所有的事,不用我说,你也会离开。”
我气愤得想狠狠踹他一脚!
“叫你不要再胡说了!”
撒谎从来没有这么理直气壮过。
我用袖子蹭了蹭脸,一下冲过去抱住他。
青竹伞被撞落在了地上,滚落在了道旁。
重莲的身体冰凉浸骨。
我在他的胸前大口大口呼吸:“只要我还在这个世界上一天,我就不会走,你就当我是死缠烂打好了。”
过了很久。
他的手轻轻搂住了我的腰。
下巴勾在我的肩上,微微生疼。
“凰儿,你知道什么是蜉蝣么。”
“小虫子?”
“蜉蝣小的时候,都生活在水中,一待就是半年到一年。等它们长大了,就会变成飞虫,在水面跳跃,寿命只有三到七天。”
他将我抱得更紧了些。
“埋了一年就只有几天寿命?太不划算了。”
“是不划算,只有几天。昙花一现。”
我的眼眶湿了,忍住没有哭。
重莲只是静静地抱着我,呼吸均匀而沉稳。
沈水上,一只扁舟。
舟上男子冒雨独立,手握玉笛。越过重莲的肩,我看到了那个人。
眉心一粒绛红美人痣,如凝梅。
扁舟缓缓前行,渐渐消失在江河雨雾之中。
唯笛声凄切,断人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