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天下

作者:天籁纸鸢



    连一根头发都找不到。

    这么轻易地化作浅浅尘埃,飘逝在了满林泥土中。

    轩凤哥……轩凤哥……

    轩凤哥。

    不见了。

    回忆中最后一眼看到他,是在明媚的夏日。

    记忆中的轩凤哥,一直都是活在有着明媚阳光的夏日。

    一直一直,这么鲜活地留在我的生命里。

    回首遥望,乱葬村的村口,微风拂过的夏日。

    一颗绛红色的美人痣。

    盈盈倚风,弯弯眼角的微笑:“大青蛙背着小青蛙,小青蛙又背着小小青蛙。青蛙们永远不会被拆散,会一直勇敢面对激流。”

    小青蛙背着小小青蛙,永远不会被拆散。

    小青蛙背着小小青蛙……

    永远永远,不会被拆散。

    玉竹曾记凤凰游,人不见,水空流。

    露竹偷灯影,护月明。

    一杯浅清焙茶,一条如水月光,一支细小红烛。

    茶已凉,月亦凉如水。

    红烛落泪。

    滂沱急雨飞。

    空旷漆黑的凤凰竹屋,没有一丝温度。

    夜深雨重,时闻折竹声。

    我躺在柔软的小床上,蜷缩成一团,怀中的雪芝困得开始揉眼睛,娇嫩的皮肤在烛光下犹如被映红的白玉。

    “二爹爹,我们什么时候睡觉?”

    我伸手抚摸着她软软的头发。

    “芝儿,二爹爹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雪芝揉了揉眼睛:“二爹爹,芝儿困了。”

    我无奈地笑,拍了拍她的脑袋:“那你一边听,一边睡。”

    雪芝半睁着眼睛点点头。

    雨落竹槛湿。

    我必须在她耳边说,才不会让自己的声音被雨声覆去。

    “有个村子,里面住着的人全都是大坏蛋,可是村子的边缘有一条非常清澈的小溪,里面还住着三只青蛙……”

    雪芝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青蛙爸爸,青蛙妈妈,青蛙宝宝。”

    我微微一笑,继续说:“有一天,三只青蛙出去玩,但是遇到了好大好大的波浪,大得青蛙们都要被拆散了……”

    我紧紧抱住雪芝的身子,将头埋在了她的颈窝中,深深呼吸。

    雪芝的眉毛拧成了一团:“青蛙们好可怜,它们该怎么办?”

    “然后,小青蛙就说,我们干脆叠在一起走,这样我们就不会被拆散了。然后,大青蛙就背着小青蛙,小青蛙又背着小小青蛙。三只青蛙一起跳啊跳,跳了好远好远……终于,小小青蛙跳到了岸上……然后,他忽然发现,发现……”

    你看,那里有几只青蛙。

    青蛙有什么好看的?

    不,仔细看。三只叠在一块儿的。大青蛙背着小青蛙,小青蛙又背着小小青蛙……

    啊,真的呢,好好玩哦。

    那只大青蛙就是师父,小青蛙就是我,小小青蛙会是谁呢。

    头疼得厉害。

    闭上眼,将雪芝抱到了腿上坐着。

    小婴孩特有的奶味飘了出来。

    软软的五根小指头拽着我的食指,轻轻拉扯:“它发现什么了?”

    我提了一口气,半晌才说出口:“他发现,小青蛙……不见了。”

    “那小青蛙去哪里了呢?”

    一大一小两只手间渗出了细细汗液。

    我翻了个身,抬眼看着窗外。

    疏林吹绿,暗雨乍小。

    远处渚寒烟淡,棹移人远,缥缈行舟如叶。

    “小青蛙不见了……小青蛙被河水冲走了,小青蛙对小小青蛙说,我背着你,即使河水再大,我们也不会被拆开。可是,小青蛙不见了。小青蛙,他不见了……”

    风弭雨停。

    翠竹墙萤暗,藓阶蛩切。

    我一把将雪芝抱住,轻轻摇晃。

    “芝儿,小青蛙不见了,他不见了,怎么办。小小青蛙该怎么办……小青蛙他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

    屋檐上的雨滴落下,溅在了我的脸上,顺着脸颊垂落。

    小青蛙不见了。

    小青蛙不见了。

    “二爹爹,你哭了?”

    雪芝小酒杯般大小的手攀上了我的脸颊,抹去残泪。

    “二爹爹没有哭,那是窗子上的雨水。”

    我闭上眼睛,掖好被子。

    小青蛙不见了。

    不见了……

    “芝儿,二爹爹没有哭,那只是窗子上的雨水。”

    二爹爹没有哭。

    月斜窗外风敲竹。

    我裹着薄薄的被子,贴在自己的脸上。

    雪芝躺在我的臂弯中,早已酣然睡去。

    慢慢理顺雪芝的头发。

    我现在走了,又有什么用,我能还给林宇凰什么。

    就连他的尸体,都交不出。

    无法挽回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竹林间一阵轻响。

    一道瘦长的身影闪了过去。

    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轻且迅速地抽出了放在雪芝颈下的手。

    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披上,就直接冲了出去。

    会不会是他,会不会是他?

    他和我开玩笑呢,他只是想气我,他还活着?!

    刚打开房门,仅“吱嘎”一声响,一切都恢复了宁静。

    风吹过,竹叶轻轻摇晃。

    再无旁物。

    大滴大滴的雨水顺着屋檐落下,浸湿了衣衫。

    单薄的亵服贴在身上,微微发凉的夜,身体仿佛被千万根针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