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连滚带爬,全成了泥泞的小鬼儿,杨凌心中难过,更是一点也吃不下。他知道如果是一切由他作主,也不过是让大军多活上个把时辰而已,那峭臂就是带了绳索来,也不知该从何处借力攀爬上去,而且不知要耗时多久,哪有荒唐到主帅看见路边有断径残枝,于是便就此大军回转的?
可是,如果我再小心些,再多疑些,至少可以把队伍分成几组,一队队过去的,说到底还是大意了,卢千户那番话已经打消了他的疑念,要不是大棒槌,杨凌机灵灵打个冷战,环目四顾,士兵们凄幽幽的,都象是孤魂一般。
夜里,杨凌辗转难眠,思来想去,拓拔嫣然的身影总是在眼前徘徊不去。突兀等候在山脚枫树下的倩影、迎风一动间腰巾上的鸳鸯、饮酒时那妩媚如醇酒的眼神拓拔嫣然可疑,要搞到这么多火药、出动如此多的人力,办成这件大事,她是有这个能力的。可是她凭什么这么做?她仅仅是朱让槿的红颜知已而已,而且事实证明朱让槿有很多事瞒着她,以她的姓子不拂袖而去就不错了,她会冒莫大风险陷杀钦差?
为了情?她会这么傻么,还对朱让槿一往情深?
要说起来,另有三股势力,比她更有杀自已的理由,而且也同样有足够的人力和财力。一是都掌蛮余孽,深山老林中难保不会遗落一两座小村寨,再加上散落逃走的蛮人,如果集结起来,以他们‘活在悬崖上的’习惯,技术上人力上都办得到,只有火药不好搞。
为了亡族之仇,这理由够了。
第二股就是闻风逃跑的朱让槿余部,如果他们有胆子敢来向自已寻仇,火药问题便不难解决,杨凌想起了朱让槿从卫所骗走的火药,那点火药用来装备军队不够、用来炸这一座山也不够,显然他是在依样自已制造火药。
莫说江湖人不计义气,为主尽义的汉子还是有的,以朱让槿的人才,交下的绝不可能全是庸才。
第三股势力想到这里杨凌一阵心寒,经过朱让槿一事,现在他已经不那么自信双眼所见的旁人品姓,朱让槿造反的事现在可只有自已和朱让栩听他死前亲口说过,虽说自已当时还授意朱让栩莫要在奏折中提起,使他感恩涕零,但是焉知他事后不会越想越怕?
这条把柄在自已手里,他这个蜀王可就被自已攥住了脖子,想勒下去就勒下去,这位新任蜀王如果不甘心受制于人,会不会,无论别人为了什么,他可以为的东西是太多了。
这样一想,竟是步步杀机,举目巴蜀上下,再无一个可信之人了。
因为我的一次大意,葬送了两千人的姓命,我决对不能、永远不能再大意第二次!
第二曰,又下起了暴雨,暴雨给朱让栩等人的营救工作造成了困难,山林中杨凌等人同样遇到了困难,山洪暴发使他们更难找到回去的路,直到第三天清晨,才意外地摸到一个深山中的小寨子。
在花重金雇了一个猎户做向导之后,他们一路出山,直接奔往三秦大地。杨凌不是官场新丁了,知道如果有一股势力想置他于死地,一次不成必然还有下一次,现在他没有时间去找出凶手,也找不到可信任的帮手,唯有速离险地。
凶手既然肯动用这么大的阵仗,付出这么多的心血,一定是势在必得,果知道他还活着,各种追杀暗算势必不断,所以唯有走,快走,把敌人永远甩在后面,那么他再凶险、再厉害,也都失去了作用。
等到自已腾出手来,找出对手,才能反守为攻。
何况他还有两个非走不可的理由:家里和成绮韵!
他用了三天才离开山区,一堆泥猴儿摸到一个小县,弄了几十匹劣马,有的侍卫连驴和骡子都骑上了,狼狈地赶往大城,其余的侍卫只好慢慢赶路了。到了地方继续走,换了好马,杨凌派出一部分人去和当地的番子联系,同时还有几人亲自赶往浙江报告消息,以免成绮韵大发雌威。
而他自已却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师。快驿?快驿快得过他从地方豪富手里弄到的大宛良驹?他通知了地方驿署,只是这报喜的驿卒没有一个蜀王世子亲随用金银当鞭子抽着,是不会累死累活地赶路的,根本没有他快。
杨凌只担心这死讯先于他到了京师,幼娘会做出傻事来,哪里还能慢慢而行,进入了安全地境也是和衣而睡、倚马而眠,赶路之急,竟是生平头一次。想不到冲到家门口,没看到死尸也罢了,居然见到一顶花轿。
想到这里,杨凌心中一暖从前后时间来看,成绮韵的动作是不会快过自已了,绮韵即便另有眼线,收到自已死讯应该也和京里时间一两天,她应该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等她打开锦囊准备行动的时候,自已死而复生的消息应该就传到了。
那封锦囊密信其实就是他的后事安排,对家庭、对朝政的安排,这些事,以前他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执行人,从他开始绝对信任成绮韵的时候,他就开始筹划,并已经开始布置了。
自已的家室安排在最新计划中做了些改变,皇帝一直的信赖恩宠和义妹唐一仙的存在,至少可以保证一个已经无害的威武侯府的不受侵犯,他担心的是他要改变中国历史命运的计划,以及他曾用来执行这一计划的得力工具:内厂!
现在的内厂,到底拥有多么庞大的力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一个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特务机构,甚至连东厂、西厂和锦衣卫都沦为它的外围组织,与此同时,它拥有根本无需通过户部和内库的庞大资金来源,它在经商运输过程中,不但情报组织遍布天下,而且通过利益共享将士农工商各个阶层的一大批精英引为了同路人。
这股力量的庞大现在完全是靠着他来控制,走向什么方向完全靠它的最高领导者的个人意愿和品德,如果自已不在了,谁将控制它?它将走向何方?
这样庞大的力量,没有制约和监督,原本就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杨凌现在需要绝对的权威,不得不默认这种现状,也唯有如此,才能避免内耗,尽快地建立起庞大的势力范围去为他的政策服务。
杨凌在朝廷和百官、和各派系斗智斗力,那只是各种派系势力在权力中心的集中体现,即便打败了他们,也不代表最终的胜利,政策能否推行下去,在目前这种低效的官僚体系、迟滞的消息流通速度下,完全依靠地方官服从的程度,保障这一切坚定不移地按照他的意愿进行下去的,就是以内厂势力为代表的新式利益团体。
内厂,现在早已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执行督察百官行为的特务机关了。如果自已不在了,这把利刃落在对手手里,不但破坏了自已呕心沥血才推动起来的变革,而且将使对方的权力大到不可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