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知道这时不宜见礼,便拱手谢过,然后俯身低声道:“我的国公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我正想着到了霸州再去拜见您呢。”
杨凌笑道:“胜芳花灯,我也久闻在名,既然来了霸州,自当来见识见识,今曰又遇到你,更是一喜”。
江彬笑道:“下官见到国公爷,才是大喜。说起来,我小江能有今曰,还多亏得国公爷呢,昔曰你我在鸡鸣驿城头并肩抵抗鞑靼铁骑,闵大人又刀劈伯颜之子立下大功,我们这些虾兵蟹将自然也跟着沾光。
尤其国公爷步步高升,边军将士每有论功行赏时,只要提及曾与国公爷您并肩作战,死守过鸡鸣驿,就没个官儿敢对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再说我小江打仗也敢拼敢斗,嘿嘿,托您的洪福,两年的功夫就升为游击了。”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个道理了。鸡犬不一定是得道者自已提携,当他功成名就时,自然会有人为他和他身边的人去办这些事。因为你曾经追随过一个大人物,官场升迁就没有人敢刁难,谁知道你有什么门道,会不会把状告上天去?
所以说大势至者,自有诸多拥戴者聚集到他的身边,因为这些人的利益,或明或暗,都是依附在这个人物身上,休戚与共。他在,自已就官运亨通。他倒了,可能明明隔着八百多级,和这位大人物连个照面都没打过,一样是被清算的对象,关系由此而生。
杨凌自知其中关节,不过江彬乃是一员悍将,不靠自已的关系按理也该高升的,今曰见他高升,杨凌也替他高兴。
江彬自视为杨凌门下,对他倒是推心置腹,说道:“大人您也知道,边关早是苦寒一些,所以下官就想往里边调调,正好霸州大富绅张茂,那是我的表哥,我就托他活动了一番,调到霸州来了”。
杨凌这才知道原委,两人聊了一阵儿,问清江彬也在镇上店家居住,二人便一路闲聊,一路赶回镇去,叫店家置办了几样风味小菜,烫上几壶好酒,二人慢酌浅饮,故人相见,聊得甚是投机。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派去追踪王满堂、封半仙的侍卫悄悄返了回来,贴着杨凌耳朵低低禀报一番,杨凌听得两眼瞪如铜铃,那侍卫禀报完了,杨凌两眼发直,半晌不发一语。
江彬奇道:“国公爷,国公爷,您?这是怎么啦?”
杨凌两只眼睛象作梦似的抬起来,迷迷瞪瞪地看他半晌,才恢复了几分清明,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道:“你说的是真的?亲眼目睹?”
“是的,大人”,那侍卫见杨凌没有背着对桌这个陌生将领的意思,便躬身说道:“卑职亲眼所见,千真万确,绝无半字虚言。卑职和廖四儿也以为自已看错了,可是可是就算神智错乱,也不该两个人同时犯混呐?卑职二人看的真是一丝不差了,这才赶回来报信。廖四儿还盯着呢”。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太荒唐了!简直岂有此理?”杨凌一番话听的江彬莫名其妙,却不敢再次动问。
“皇后!皇后??”杨凌跟抽筋儿似的,那个侍卫忽然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国公,会不会是”。
“是什么?”杨凌问道。
那侍卫讷讷道:“是不是这芦苇荡湖淀之中有什么千年的乌龟王八成了精,爬上岸来蛊惑百姓,诈骗女色呀?”
“王八精?”杨凌干笑两声,神气古怪地道:“呃他们有多少人马?”
“人马?就卑职和大人说的那些人呐”。
杨凌听了又进入痴呆状态,半晌才两眼直勾勾地道:“这怎么可能?世上竟有这样荒诞的事情?镇上可有衙门里的人?”
“有的,胜芳镇设有巡检司,下辖一队兵丁,还控制此地民壮,应可调动大约三百人,要卑职拿腰牌去唤人么”。那侍卫明白他的意思,立即回答道。
巡检司只是从九品,比县衙门内一个主簿的官阶还小,是末流的小官,但是实权却不小,坐镇一方,俨然是一处小小的土皇帝。他们主要的职责是缉捕盗贼,盘诘歼伪,有生杀大权,可以随便将人抓起来干掉,就是上面有人来追究,也可以说是因死者反抗、行凶,不得已而杀掉,或者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威慑其他匪徒,就是当地的县官也管不了。
“算了,不用他们”,杨凌摇摇头:“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竟有如此离奇之事,巡检司未必一无所知。嗯集合咱们的人马,准备拿人!”
杨凌一言落地,江彬嗖地一下跳了起来,犹如一只嗜血的猎豹,舔舔嘴唇,兴奋地道:“国公爷要拿谁?下官还有十几个人,愿随国公尾骥!”
“嗯,也好!”江彬刚到本地,他的亲兵也是从宣府那边调过来的,而且江彬实是一员虎将,有他在把握一定更大,只是现在也谈不上没有把握,杨凌的心境仍然梦游一般,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逛灯的人们已经都回了镇子,那时的花灯用的不是电灯,不能彻底长燃,镇中虽仍灯火处处,镇外却用一片黑夜取代了喧嚣。七八十号矫健的身影飞快地闪出镇子,遁入湖淀边的芦苇荡。
比肩高的芦苇因为冬季而稀疏干枯,白天看已经毫无韵味,不过在月夜中随风轻摇,倒也还有一番迷离的味道。江彬身背两柄斩马刀,嘴里叼着一截芦管,伸手轻轻一拂,枯掉的芦叶发出簌簌的细声,上边一点积雪也滑落下来。
远望,虚白的月光映的芦苇荡如梦似幻,一片幽幽的白。江彬噗地一下吐掉芦管,低声道:“国公爷,咱们到底是去哪儿啊?”
杨凌腰间也佩了剑,他扶着剑柄立定,慢慢伸出右手,遥遥指向芦苇深处,用一种梦幻般的语调道:“我们要去那里,要消灭一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