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卿笔下一顿,心中微微触动,却假装专注于稿子,没有应声。
“念卿?”程以哲伸手过来按住了稿纸,不容她回避。
灯光下,他的手修长削瘦,微凸骨节显出手的主人特有的固执。
恰在此时,楼下门岗扬声叫道,“沈念卿,有人找——”话音未落,就听冬冬的脚步声跑上楼来,似乎每一步都在跳跃,踏得陈旧的木楼板微微颤抖。
“糟了,念乔都找来这里了,准是迟了。”念卿跳起来,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程以哲,上前将虚掩的房门拉开。还未见人,就听一个脆脆的嗓子在楼梯上就嚷,“姐,你怎么还不收工,我等了好久都不见你,上课就快迟到了呀!”
(下)
念乔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来,11月的天气只穿一件月白旗袍,外罩藕色绒线衫,两条乌亮发辫松松垂在肩头,粉色双颊透着水润,鼻尖因奔跑而渗出汗珠。
“这就好,再等我两分钟!”念卿顾不上多说,匆匆转身却被念乔一把抓住,“哎呀,别再耽搁了,快走快走!”却听里面一个温厚男声朗然道,“别管稿子了,赶紧走,我来扫尾就是。”
念乔一怔,这才瞧见程以哲,顿时脸上一红,两手交扭,“程大哥也在?”
程以哲抬头一笑,不由分说收起稿子,关了台灯,取下念卿挂在墙上的围巾,“快走吧,老叶那里我去说!”
念卿看一眼挂钟,指针已越过八点,果然耽搁不得了,“只好麻烦程先生了。”
程以哲将围巾一抖,替念卿搭在颈上,念卿下意识缩肩。程以哲手上一顿,深深看了她一眼,快步出门。念乔伫立门边,望着眼前两人,一时呆了。
“老夏,拜托帮个忙,还差几行而已,我赶不及了。” 程以哲推门而入,将稿子丢到副主笔桌上,不待老夏从一堆稿子中回过神来,掉头朝总编室叫道,“老叶,稿子好了,一会儿让老夏审完给你!”
“喂喂……”夏杭生嚷起来,“这也太过分了吧!”程以哲不理他,径直收拾了随身物件,从墙上取了风衣套上,出门时抛下一句,“念卿的稿子别出错啊。”
“重色轻友!”夏杭生冲他欣长背影笑骂,“人人都追女,就你程大少爷最了不得!”
念卿关上办公室门,恰好听到夏杭生的大嗓门,念乔亦转头看她。
“走吧。”念卿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低头挽了念乔匆匆步下楼梯,却听程以哲快步追下楼来,扬声叫道,“等我送你们!”街边就有黄包车停着,念卿扬手招了车夫过来,便推念乔上去。程以哲赶上来,匆匆拦住念乔,“坐我的车子,黄包车太慢!”
不待念卿回答,念乔已经感激点头,“多谢程大哥!”
程以哲匆忙去开车,念乔庆幸地拍着胸口,脆声连珠炮似的,“幸好有程大哥,今天要是迟到就麻烦了,老师要考试上堂课的曲子,刚好轮到我第一个。本来我基础就差,若在迟到,定然过不了关……”
念卿蓦地开口,淡淡打断她的话,“今天是我加班误了时间,往后我会尽量守时。但是,我不希望无故欠下人情,旁人对你好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明白吗?”
念乔怔住,“可是程大哥……”
“程先生就是程先生!”念卿神色淡淡,声气却强硬起来,古板的黑框眼镜下透出严厉之色。念乔低了头不敢答话,心中百般委屈,正欲分辩时,一辆黑色小奥斯汀已经徐徐驶到跟前。程以哲探出头来,“快上来,别耽误。”
两姐妹一路上互不说话,念卿报了地址就再未开口,一向活泼的念乔也闷声不响。程以哲有些纳闷,想了想便找个话头问道,“是先到名山路十号,再送念乔去桥西路吗?”
“不,先送念乔,我可以迟一点。”念卿忙回答。
程以哲趁势问,“念乔今天的课很要紧吧?”
念乔偷眼看了看姐姐脸色,见她只是侧首看窗外,便拘谨地答道,“是的,要考试新曲子。”
“哦,哪一首?”
“肖邦F小调第二练习曲。”
程以哲啊的一声,笑道,“充满幻想和静谧,宛如孩子梦中的歌声。”
念乔惊喜赞叹,“就是这个感觉,程先生你说得太好了,我总不知道怎么表达呢!”
“这是舒曼的话。”程以哲抬目一笑,从后视镜看到念乔脸红吐舌的可爱模样,越发觉得有趣,“刚才还叫程大哥,怎么又倒退回去了?”
“嗯,都一样啊。”念乔又偷眼去看念卿,却见她微微阖目,似乎已经靠着座椅睡着。
程以哲也从后视镜瞧见了,想来念卿定是太疲惫,便闭口不再说话,以免吵着她。
念卿其实毫无睡意,故意闭目装睡,只不想让念乔觉得她在旁边而局促不安。不一会儿,感觉车子缓缓停下,念卿忙睁眼一看窗外,却还没到桥西路。
“程大哥?这里还没到啊!”念乔已经抢先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