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下雨了,丝丝寒雨洒下,昏黄路灯笼在一团水雾中。

  “跟着那洋人去了英国,你们已有锦衣玉食,就算她死了,你也有遗产……如今特地回来,就是为了拯救我,好将我也带离苦海?”念乔语声变得急促尖刻,“为什么我必须得留洋,外国就那么好吗?”

  念卿霍然转过身,“你到底想说什么?”

  念乔被她夺人目光逼得一窒,然而话已冲至唇边,“对于你们,虚荣心就那么重要?”

  “虚荣心?”念卿睁大眼睛望住妹妹,怔怔听着伤人之语从至亲口中说出。

  “难道不是吗,她跟洋人私奔不是因为虚荣?你令我念贵族女校,令我留洋,难道不是虚荣?”念乔索性不管不顾,将心底压了许久的话统统倾泄而出,“姐姐,我常常觉得你很陌生,不再是从前的姐姐!你跟她一去英国就是七年,爸爸病死,我在孤儿院长大,这些年我只当你们都已经死了!可你回来了,短短一年,我有了亲人、有了书念、有了前程似锦……可是,我越来越觉得你陌生!你对谁都提防,对什么事都一手决定,替我安排一切,却从不问我的意愿!”

  念乔的声音听在耳中,渐渐变得不真切。念卿茫然片刻,望住念乔,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没错,是念乔,是她亲生的妹妹。

  “下雨了。”念卿怔怔仰头看一眼天上,似乎全没听见念乔的话,只撑开伞替她遮住雨丝,一手还抱着纸包里的栗子。念乔却往后一退,避开伞,宁肯淋在雨里。

  念卿顿住,定定看着她,手上一松,任雨伞随风刮走。

  “不受我的恩惠是么?”她微微一笑,猛然将那袋糖炒栗子往地下一掼,栗子骨碌碌滚落一地泥水中,“好,有骨气,你便自生自灭给我瞧瞧!”

  夜风吹得雨丝唰唰打在脸上,念乔煞白了脸,抬手挡在眼前,再睁眼时,只见念卿已径直拦下辆黄包车,头也不回地离去。

  

  陈太总算等到云漪回家,却见她身上淋湿,脸色发青,噔噔直上二楼。她忙跟上前,云漪却只回一句“不关你事”,便摔门进了浴室。陈太莫名其妙,暗恼这女人最近越来越疯,该叫秦爷好生教训一顿才好,便也懒得理她,径直下楼回房睡觉。

  浴室里水汽蒸腾,水流哗哗打在脸上,将泪水全部带走。

  云漪掩住脸,满心悲酸却不知是为谁,为念乔、为妈妈、还是为自己……当年妈妈带了她登船,远离故土,看着码头越来越远,妈妈也曾流着泪说,念卿,往后你会不会怪我?

  如今念乔一声声质问,又叫她怎么回答。

  为什么回来,自然是因为,这里有国,有家,有亲人——哪怕这国是内外交困、千疮百孔的国;这家是人去楼空、败落殆尽的家;这人是情分疏离、误会重重的人。

  一心将念乔远远送去国外,却是不想让她涉入这烽火频起,内忧外患的乱世。人在其间,命如飘萍,她已是泥足深陷,断不能再让念乔步入这境地。可那傻孩子只见满眼繁华,哪里知道乱世的险恶。

  悲伤的时候,云漪总躲在浴室里,只有这小小空间才是隐秘安全的地方。

  外面似乎有动静,想必是陈太又来看她。

  云漪不出声,将水流开得更大,厌恶那无处不在的耳目。

  又过了良久,直洗得手脚都发软,云漪这才关了水,擦干头发,随便披了件浴袍在身上。

  推开浴室门的刹那,云漪一呆,眼前竟黑蒙蒙一片,窗帘却拉开了,透进微弱亮光。

  窗外雨还未歇,打在窗玻璃上沙沙作响……方才进浴室之前,分明开了灯。

  刹那间遍体生寒,云漪想也未想,立刻扑向床头,摸到枕下的匕首。

  抽刀的刹那,寒光亮起,刀身映出身后一个隐隐黑影。

  云漪猛然回身,举刀刺下!

  

  【长夜厮守】

  

  刀光划破黑暗,朝那黑影当胸刺落。

  刀锋只差寸许刺到,云漪腕上骤然一痛,被他紧紧钳制住,高大黑影近在眼前,将她整个人罩住。熟悉的男子气息逼近,带着若有若无的烟草香和莫名温暖的味道。

  “下手这么狠?”他翻腕一带,轻松缴去她凶器。

  映了窗外微弱光亮,刃身寒芒在他手中一闪即敛,瞬间映上那英武眉目。

  昏暗之中,他一双眼睛格外锐利,雪光似的将她洞穿。

  “是你……”云漪身子一软,被他伸臂揽住,顺势带入怀中。贴上他健硕胸膛,云漪终于缓过神来,悬在嗓子眼的一口气重重喘出,惊魂未定地望了他,只是急促喘息。

  霍仲亨抛下匕首,一摸她额头,触手都是冷汗。

  “怎么怕成这样,早知不来吓你了。”他笑起来,揽住她在床边坐下,云漪立刻挣起来,急急要去开灯。霍仲亨将她拽回身边,察觉她仍在簌簌发抖,甚至比刚才抖得更厉害。

  ——她连身后是谁都没看清,第一反应便是抽刀,下手即是致命之处。假如今晚不是他,而是陈太或别人误入房间,势必已出人命。换作任何一个寻常人,就算胆大警觉,也不应是这样的反应。何况,她还在枕头底下随时压着匕首……霍仲亨凝视眼前女子,她也正定定望住自己,身姿紧绷戒备,似一只面对猎人的母豹。

  云漪遍体冷汗,手脚都已绵软。

  他的目光为什么这样亮、这样利,似两把锥子将她钉在原地……他怀疑了,必定是怀疑了!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对方神色,沉默对峙不过数秒,对云漪却是太久。

  他抬手抚上她脸颊,沿下巴滑至颈项,掌心握枪多年磨出的粗茧摩娑在她细嫩肌肤,竟带起颤栗的快感。然而她知道,此刻只需稍一用力,他便能立刻扭断她脖子。

  这双手,曾经为她温柔拭去血污肮脏的手,是否也会毫不犹豫掐下来?

  云漪仰首望住他,微微喘息,喉咙里带出啜泣般细弱声音。

  窗外微光映出她朦胧面容妖娆如谜,神色无助却如稚弱孩童。

  “你在怕什么?”他逼视她。

  “我怕很多。”云漪脱口而出,眼底脆弱不加遮掩。

  “包括我?”他迫近她,迫得她无法呼吸。

  “是。”上一瞬她已想到如何遮掩过去,然而下一瞬,仍是心甘情愿说出真话。

  暗影笼在彼此脸上,只听见各自的呼吸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颈上蓦的一紧,下巴被他重重捏起,来不及抵挡和思索,已陷入他火热的掠夺,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他吮住她的唇,薄唇柔软而轻柔,含住她冰凉颤抖的唇瓣深深吮吸,唇舌相迫,令她惊惶的舌尖走投无路,被他紧紧抵住,不容躲闪。

  喘息里交缠,战栗里沉溺……神智被袭夺一空,云漪缓缓阖上眼,任由自己在眩晕中飞堕,再也想不起来,想不起挑逗和技巧,想不起危险与疑虑,只觉醉人温暖,甘愿就此沉沦,抵死缠绵。他将她抵在床头,两人渐渐滑至柔软枕上,她的长发丝丝缕缕绕在他指间,浴袍已敞开,露出大片雪白肌肤,耳鬓浮动浴后幽香。情迷意动间,云漪喘息渐急,身子却也颤抖得越发厉害,在他怀抱中渐渐蜷缩,身子不由自主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