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许平的目光后,侯恂捻须长笑道:“此书老夫已经念过不下百遍,字字都烂熟于心,可是仍不敢言‘知兵’。闲来无事就再多读一次。”
“有督师大人掌军,真是末将等的福气。”许平这话到不是假意恭维,而是自肺腑的感动。
侯恂看着年轻人诚恳的目光,做出一副深有所感的样子,询问道:“克勤今夜前来,可有什么紧要军务么?”
许平就说起朱元宏扰民的一些事情。听到鲁军劫持丁壮参军的情景后,侯恂满面都是不忍之色:“可怜这些黎庶,无端就闹得背井离乡。每次兵戈一起,就难免生灵涂炭啊。”
叹息了一会儿,侯恂正色对许平说:“此事老夫知道了,自会去找朱将军,让他把那些百姓全都释放,平安回家。”
“谢督师大人。”
“这有何可谢?那些百姓又不是克勤的亲友。此事倒是本官的职责所在。”侯恂又勉励道:“克勤既有爱民之心,更要奋力杀贼,早日还山东百姓一个太平乐土。”
“末将谨遵督师大人教诲。”许平抱拳一礼,又对侯恂说道:“德州有些商民贡献粮草助军,他们也对朱将军有些微词。”
“哦?”
“朱将军的手下在德州城内外吃饭,从来不曾付过钱……四日前有两个兵士抢劫一个说书人的盘中钱,还打断了他的腿……三日前有几个鲁军士兵到德州戏楼听戏却不肯付钱,戏楼的伙计找他们讨要,他们不但打人,还纵火焚烧了戏台,向听戏的观众中投掷了一个火药包……昨日士兵向百姓吃水的井中撒尿,并将马粪抛下……阻断城北官道,拿走商民的货物,并把押货的镖师尽数拉去从军……”许平把鲁军一些将领的恶行报告给侯恂,最后还报告说:“德州父老前日凑钱,请朱将军等几位将军用饭。父老们在席间说起这些事,不料朱将军大雷霆之怒,责备父老们道;‘还是直隶人比较淳朴,我军驻扎在那边时,不用自己去要,他们就会自行把粮草送来。现在我鲁军回到家乡剿匪,吃一点东西,店家竟然还向官兵要钱,真是岂有此理!’最后不欢而散。”
听到一半的时侯,侯恂就开始长吁短叹。等许平说完,老人神色忧愁,悲伤地叹道:“德州百姓刚遭匪祸,又遇兵灾,真是可怜可叹。所以我们更要早日剿灭贼人,这样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督师大人说的是。”许平点点头,再次报告道:“我长青营的辎重,也有不少是通过这些商民补充,朱将军昨日从商队劫走的东西,有不少原本是我长青营购买的货物。”
许平心里估摸,对老百姓来讲,朝廷大兵造成的苦难似乎比季退思的匪患更甚。正月里季退思匪帮攻入德州后,抢掠的目标多半集中在有钱的官宦土豪,比如那几位大侠的家财就损失惨重,但一般的贫穷百姓没有受到什么侵犯。攻城时,许多百姓的房屋被损坏,叛军们进城后还给了一些钱,号称是赈济。叛军盘踞在德州不到一日,就被救火等三营新军赶走了,退走时也没有在城中纵火。
新军的军纪严明,季退思的部队逃走后,贺宝刀率领的新军全体动手,帮助百姓修补房屋。许平见识了朱元宏等友军的行为,才知道他们比季匪更加不如。只是这些话许平当然不能对侯恂说。
“各军军饷不足,朱将军他们也是有苦衷的。唉,不过老夫还是要找他们,让他们把劫持来的人都放了。”侯恂捻须沉思半晌,终于对许平道:“劫夺友军货物实在太过,只是恐怕他们事先并不知道。若是以后长青营再购买货物,克勤可以派几个人押送,他们自然就不会再来骚扰。”
许平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连忙拱手领命:“遵命,督师大人。”
许平退下后,侯恂眯着眼坐了好久,仔细回忆刚才从年轻将领脸上看到的那种表情,还有第一次见到这年轻人时,他闪动着火焰的双眸。这触动了侯恂久远以前的回忆,有些熟悉的感觉,但他怎么也想不清楚。侯恂歪着头试图去扑捉那份感觉,最终还是失败了。不过,隐约之间,他感到那似乎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第二天,周勋跑到军营里,自称是给许平和吴忠送茶叶来的。许平便把余深河唤来,命令他带领本部士兵跟着这位少侠走,在他们指定的商队里打起长青营的旗号来。许平交代完毕以后,余深河并没有立刻遵命,而是问道:“大人,若是乱兵不管不顾,非要动商队里的东西,卑职该如何处置?” ⑧☆⑧☆.$.
“我想他们应该没有这个胆量。再说,我没有亲眼看见的事自然也无法下准确命令给你,”许平一挥手,道:“余千总可以便宜行事。”
“遵命,大人,卑职明白了。”
余深河抱拳行礼后,就阔步离开去召集士兵。许平阻止了周勋的千恩万谢:“礼尚往来,周少侠不必客气。”
此外要担心的就是点卯问题,余深河可能无法及时回营。因此,许平在吴忠召集营中军官点名时走到他身边,准备解释一下。正在许平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是好时,他听见吴忠大叫一声“余深河”,然后就低下头,用只有他和许平才能听到的音量自言自语一声“到”,同时在名册上画个圈,完毕后送去给张承业过目。
八月的第一天,各部拔营向南。
越是向南,沿途景色越是凄凉,不但有大片荒芜的土地,还有没收净的粮食散落在田间,出**的气味。有时整天整天看不到一个人影,新军不得不放慢脚步,在来路上设立兵站,转运辎重。
又走了五天,先锋长青营进入了叛军的活动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