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对淳化宪法师官兵来说是很平静的一段日子,紧紧围在四周的顺军没有发动任何攻势,部分地区的顺军还主动后退了一段距离放弃了阵地,就连日夜不休的宣传人员都一下子变成了哑巴。
战场虽然平静,不过对李洪这种普通士兵的内心来说并不平静,飞过来的怪物并不是什么上仙下凡,不能一下子降下甘露、不能让明军士兵变得刀枪不入,更不能夺走顺军手中的武器或是许诺给士兵死后的幸福。宪法师没有对士兵们隐瞒任何事情,相反师部尽力让每个士兵都尽快知晓那个飞艇是一种新式武器,李洪已经明白接下去的战斗还是要靠自己——对面顺军或早或晚也会察觉真相。
平均每个士兵都拿到了几封家信,李洪手中就有父母和妻子的来信,还有来自街坊邻居的信件,以及一封区长写的亲笔信,除了这些指明给他的信件外,还有统一印刷的江西卿院致敬全体宪法师江西籍官兵感谢信(其他各省官兵也有他们卿院发来的致敬感谢信),以及制宪会议告全体宪法师官兵书。
制宪会议和省卿院感谢李洪为国效力的信他看了一遍就扔到了一边,但是父母妻子和邻居的来信他一直揣在怀里,每当闲下来的时候就取出来如饥似渴的阅读。虽然军校对所有志愿兵都进行了识字教育,但还是有一些人看不太明白家人的书信(很多也是口述代写的),这个时候就会到处找人帮着念,李洪这几天来就为一个同伴把他收到的信念了几十遍之多。
制宪会议的书信里高度赞扬了像李洪这样的普通士兵的牺牲精神,赌咒发誓说一定要全力给他们解围——在恰当的时候,同时制宪会议还反复强调了他们正在发行公债,会组建更多的军队,会制造更多的军火,他们竭力像让普通士兵相信他们的坚持对国家非常重要,国家正从他们呆在淳化的每一分、每一秒钟受益。李洪并不怀疑这个,但“国家”这个词对他来说还是太空泛了,虽然意识到自己战死疆场不是没有意义的,但是普通士兵还是不能仅仅通过制宪会议的这封信想通自己为什么要死在这里。
省卿院的书信具体了很多,和制宪会议一样省卿院也在赌咒发誓,说他们正在征更多的赋税,每月会给李洪额外一两银子的补贴,保证成色而且一定会把任何敢于贪污军饷的人绞死,省卿院还保证会加倍抚恤,会让战死者遗族衣食无忧。但李洪还是不能不想到他家乡的妻子,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如果自己战死他有些怀疑省卿院是不是会实践诺言,会照顾自己的妻儿一辈子。
区长的信是手写的,他重复了一些制宪会议和卿院反复强调的话,用对子侄的口气告诉李洪区里正在组织人手,照顾所有的军属,区长表示希望早日听到宪法师获胜归来,李洪本人安然无恙的消息。
街坊和妻子的信里证实了区长信中的话,妻子说街坊们最近很照顾她和孩子,而且邻居们都很为李洪担忧,他们每天都关注报纸上关于淳化的新闻,在她面前不苟言笑,最近家里打水扛米也都不用自己做了,邻居们都抢着帮忙,平常总和李洪吵架关系非常不好的王家,现在对李家也变得客客气气的。总之,家里一切都好,妻子希望李洪一定要平安归来。
父亲的信里也提到这些,还说他之前虽然不支持李洪(重磅炸弹级的关键字)志愿从军,但时至今日也没有什么话好讲。父亲的信很长,说道大家现在要交更重的税,而无论是邻居还是他学校的同事都把积蓄购买成了公债,购买公债的人听说李洪的事情后,对他父亲表示他们拿出积蓄就是为了能帮上前线将士一份力,当然,他们肯定也希望将士们能够把顺军挡在境外,不让他们能够攻入家乡。
李洪的父亲还提到前些天有个宪法师的士兵被顺军遣送回了家乡,李洪的母亲听说后一下子就病倒了,她非常盼望儿子也能这样平安回家。但李洪的父亲表示,看到周围人的表现后,他更希望李洪能够像个勇士般的回家,让他们这个有书香传统家庭不因为出了个当兵而感到耻辱——之前颇有一些,而是能够骄傲地告诉邻居他们家里的孩子曾为国效力。
“为国效力。”李洪轻轻地又把这个词念了一遍,他把父亲的信又拿出来看了一遍,在信的后面父亲讲道,历朝历代,从来没有听说小民可以用选票拒绝朝廷征税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官府在国家需要钱的时候要发行债券乞求百姓购买,李洪家里不用说,还算有点钱的几个邻居也不用说,他父亲告诉他每天在现在城里掏阴沟挣几文钱的苦工也都在买债券希望能保住他们的投票权……几千年来,江西父老第一次有了投票拒绝交税的权利,但他们却用这个投票权支持官府征更重的税:“……每个人都心甘情愿缴纳这样的重税,并拿出他们所有的积蓄,因为他们都相信宪法师官兵一定能尽到他们的职责,”李洪的父亲在信得最末尾说道:“而为父相信洪儿也一定能恪尽职守。”
“为国效力!”李洪轻轻地吐出一声誓言,他已经把所有临阵脱逃的念头都抛到九霄云外。
……
顺军重新恢复攻势后,力量比之前显得猛烈许多。
自从飞艇着陆后明军开小差的行为立刻绝迹了。被关在大牢里的逃兵也拿到了他们的那一份家书,之后他们也纷纷要求重新上战场,并要求师部帮他们隐瞒之前的试图逃跑劣迹,唐德生和军法官都表示愿意从轻处理,只要他们证明自己的勇气那过往就一概只字不提。
这些逃兵统统被军法官按照不服从军令起诉,所有的犯兵都低头认罪并没有怨言地接受了长度不等的禁闭处分。等他们走出禁闭室后,军法官就当着他们的面把以往的记录文件撕了个粉碎——包括抓获他们的巡逻队报告、军官证词以及他们自己的口供。
“胜利之后,师部也不会留下任何发生在这里的关禁闭记录。”军法官向这些士兵保证道,接着就让这些士兵就重新拿起武器回归他们的建制,而这些士兵往往也是最卖力气的一批人,获得自由后就摩拳擦掌地开始进行战斗准备,任劳任怨地努力挖战壕、站岗和加固工事。
明军的变化显然也被顺军察觉到,开始对诱降丧失信心的顺军连续发动了几次猛攻,宪法师在淳化镇外的阵地被顺军攻取大半,数以千计的明军士兵在争夺战中伤亡。到新一个月的时候,万余明军已经被压缩在淳化镇的核心阵地附近,顺军挖好交通壕后,三天来每夜都向镇内发射数百枚臼炮炮弹,打死炸伤了数百宪法师官兵,不过明军依旧士气高涨,隐蔽在壕沟和矮墙后的士兵随时都愿意跃起迎战,而镇内的士兵也争先救火,一次次扑灭了被炮击引燃的房舍。
任红城依旧坚守在淳化镇内,从第六军建军起他就是卿院代表,现在又是制宪会议的全权代表,对他来说这支军队就是他仕途的一切。送他来的飞艇抵达不久后又返回龙潭,把宪法师的情况送回后方,第一艘飞艇往返了两次后在龙潭发生事故坠毁到长江里,但很快龙潭又派来了第二艘飞艇,随飞艇同来的还有两个胆大包天的福建、广东记者。南明的记者们很多早就已经不能忍受于只在南京打探消息或是阅读经过《辽东人民观察家》处理过的顺军通报,这两个消息灵通的记者在拿到第一艘飞艇从淳化送出来的明军通报后,立刻嗅到明军已经有了特殊的通讯手段,这两个人抵达龙潭后软磨硬泡,最后贺飞虎特批可以运送友方(就是不包括《辽东人民观察家》)的个别记者进入淳化。当然,他们会受到严格审查以防是顺军的细作在试图刺探军情或是企图破坏飞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