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

作者:灰熊猫



    参谋们还在用半死不活的语气讨论明天如何混过卫兵的问题,许平听得胸口一阵阵气闷,就走到帐外去换口气,仰望着星空长吁短叹起来。吴忠静悄悄地跟出来,见许平闷闷不乐就在他身旁轻声道:“这几个兄弟都是二十出头,血气方刚,也不知道轻重,有几个还没有家室,又喝了些酒,好好骂一顿就会改了。”

    “吴兄!”许平回头向吴忠抱怨道:“小弟到新年也才二十二,小弟也没有家室,小弟今天也喝了些酒。”

    “他们比不了许兄弟少年老成,”吴忠轻笑一声:“所以许兄弟是将军,而他们只是千总、把总。”

    喉咙里咕噜一声,许平没搭茬。吴忠忽然又问道:“许兄弟可是有了意中人了吧?”

    许平回头看了吴忠一眼,听对方说道:“今天我看见许兄弟和我一样,对身边的姑娘看都不多看一眼,想来是有了。”

    面对许平不置可否的一声轻叹,吴忠笑道:“果然是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讨许兄一杯喜酒喝。”

    许平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吴兄也牵挂着家里人吧?”

    “是啊,犬子已经六岁了。拙荆非常贤惠,我很敬爱她。”吴忠背负起双手,望着北方长叹:“我希望能建功立业,能封妻荫子。”

    “子君,我也很敬爱你。”许平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我盼望着早日备下配得上你的聘礼。”

    转天把携带女子入营的事处理完毕,许平继续处理其他的烦心事。曹云、江一舟结伴回营去负责点卯的吴忠那里报到,被吴忠一通臭骂然后和其他几个类似军官一起轰来许平这里请罪,时至此刻曹云仍是酒气刺鼻,江一舟那边则是香风阵阵,两人脸上的胭脂、唇印都没洗干净,至于他们俩负责带进城的马队手下,更是一问三不知。别的人情况也差不多,许平虽气得够呛,但最后没有发作,挥手让他们退下、禁足营中:“吴将军该骂的都骂了,我也骂不出什么新鲜花样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两人走后,许平把自己痛骂了一顿,发誓再不让手下踏入德州一步。

    这时卫兵又报告有人求见,带进来的人自报姓名叫周勋,是张杰夫的弟子。虽然现在他们让许平已经很头疼,不过昨天才吃过人家的东西,不好今天就翻脸,他客客气气地接待来者:“周少侠,前来何事啊?”

    “昨天给许将军添麻烦了,我师父心下十分不安”周勋押送些菜蔬来军营,说都是德州商民犒劳官兵的。

    “张大侠太客气了,而且这是说哪里话啊?”许平对此表示谢意后也就让卫兵去收下,当然酒水一律要原样送回去。

    临走时周勋又奉上一个盒子,道:“这是我师父、乐大侠和姜大侠的一番心意,请许将军千万收下。”

    许平翻开锦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十个一两重的小金元宝,它们灿烂的光彩让许平一阵眼睛发花,连忙推辞:“周少侠,这个太重了,请一定拿回去。”

    “许将军,这一点盘缠是备不时之需的,也是我师父他们的一番心意。如果许将军实在用不到,回兵的时候再还给他们也就是了。”周勋不容许平推辞,说完后就赶紧走了。

    在其他明军部队中,处于许平现在地位的将军,一般都有不少外快,比如吃空饷之类。但是长青营条例森严,没有这种可能性。以往说到其他军中的种种**问题时,许平心中总是有一份骄傲,那就是:我们自然与众不同。

    但是,今天手指触碰到这几个小元宝后,许平才发现隐藏在自己心底的,竟然也有羡慕之意。许平现在的俸禄随着他的职位水涨船高,可是这十两金子也差不多是他两年的收入。舅舅常常对许平说,人一生要过得问心无愧,这本也是许平的座右铭。本可以叫住周勋的时候许平没有出声,此时他心中另一个声音渐渐压倒了长久以来的格言。

    许平不禁想道,张杰夫他们的收入并不限于收保护费,昨天在酒席上还提到了盐、茶贸易。这几位大侠都是富豪,如果向他们借一些钱的话,或许他们会很痛快地借给自己:“那么聘礼就可以凑出来一些,我也得想办法买幢能盛得下子君的房子啊。”

    舅舅要他问心无愧的叮嘱声又一次从心里透上来,轻轻地许平又把它压下去:“还有舅舅,我都是将军了,该是给舅舅买几个丫头,让他关了铺子过好日子的时候了。”

    七月二十八日,督师侯恂乘船抵达德州。新军各营早在两天前陆续到达,今天已经基本整顿完毕。其他一些友军也到达了此地。昨天,张杰夫就向许平诉苦,鲁军将领朱元宏等人骚扰地方,劫掠商队,闹得附近一带鸡飞狗跳。这里是德州大侠的地盘,被劫掠的商队中有一些是属于他们的,不用张杰夫明说许平就能想到三位大侠定是损失惨重。

    至于这个朱元宏将军,许平也有所耳闻,他一路之上强拉壮丁,凡在路边乡间遇到的男子,不由分说劫持起来,用一根长绳捆成一串随军,美其名曰补充兵力。虽然这些鲁军是新军的友军,但新军内部对他们是很鄙视的,许平更是从来不与这些鲁军将领来往。

    “这事应该是督师的标营在管。”许平皱起眉毛,友军军纪他根本无权插手。

    “许将军可怜可怜德州的草民吧。”

    “好吧,”既然今天张大侠专程赶来诉苦,那许平就点头道:“我会去和督师大人说的。”

    忙完手边的事后许平就跑去拜见侯恂,走到督师的标营时,天色已经黑了,标营的卫士验过身份,放许平入内。许平走到督师营帐前,只见帐门中开,篝火映照着中军帐里的老人,正伏在案边读书。侯恂此刻仍全身披挂,带着头盔,穿着甲胄,手边放着督师印信、令箭,就连佩剑也没有挂在墙上,而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通报过后,侯恂放下书,没有让卫兵出来喊,而是抬起头向帐外的许平挥手,要他入内。进帐之后,许平大礼拜倒,口称前来缴令。

    其实许平也没有什么令好缴,叛军最近不在德州附近活动,听说明军大军南下后更是收缩起来,没有任何人前来找不痛快。不过侯恂仍称赞许平一番,说他名声远播,让叛军逃遁,并鼓励他继续努力,为朝廷出力。

    过两日侯恂大概会启程继续上路,按说他的年纪不小了,军旅劳顿,该好好休息才是。可是许平见他身上的衣甲整齐,束带、风扣一丝不乱,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敬意:“督师大人真是辛苦。”

    “哦,不敢不如此。”侯恂正襟危坐,满面肃然道:“吾只恐上负天子,下负黎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