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时期的爱情

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

     他整天浑浑噩噩,不知道如何继续生活下去。在奥贝索将军发动叛乱包皮围城市期间,一个战火纷飞的晚上,远近闻名的纳萨雷特的遗编丧魂落魄地逃到他的家里,她的家被一发炮弹轰塌了。特兰西托当机立断抓住这个机会,把寡妇 领进了儿子的卧室,其借口是她自己的卧室时没地方了,实际上她是希望用另一个爱情使儿子从那个痛不欲生的爱情中摆脱出来。被罗萨尔瓦在船舱里夺去重贞之后,阿里萨没有再做过爱,他觉得在出现紧急情况的夜里,让那位寡妇 睡床 ,自己睡吊床 是不足为怪的。但她已经决定为他奉献了,她坐在床 边上——床 上躺着的阿里萨不知所措——开始讲她为三年前死去的丈夫感到无法慰藉的痛苦,边讲边把身上的作为守丧标志的皱纱扯下来扔掉,最后连结婚戒指也摘下来了。她脱下绣着玻璃珠花的塔夫绸内衣 ,扔在屋子另一头的一个角落里的靠背椅上,她把乳罩从肩膀上往后一扔,甩在床 的另一头。她褪下了齐脚面的长裙子,镶边衬裙,解开了缎子腰带,脱下了守丧穿的长统丝袜 ,满地乱扔,整个屋子都铺上了她守丧的各种穿戴。她眉飞色舞地做着这一切,动作之间的停歇恰到好处,似乎她的每个表情都有进攻部队的炮声祝贺,炮声震得整个城市的地基都在颤抖。阿里萨想帮她解开紧身腰带的扣子,但她动作烟熟地抢先解开了,在五年的甜蜜夫妻生活中,她学会了独立完成做愛的各个程序,包皮括前奏,不需要任何人的协助。最后,她以游泳运动员的快速动作让镶边内裤从大腿上滑了下去。

     她已经二十八岁,并且生过三次孩子,脱掉衣服之后,她那勾魂夺魄的魅力丝毫不减做处女时的当年。阿里萨百思不得其解,几件悔罪者的衣服,怎么竟能掩饰住那匹山区小母马的情欲。她在欲火的焚烧下,替他脱掉了衣服,她对她丈夫都没有这样做过,那是怕丈夫把她看做是个堕落的女人。她试图一举满足在守丧期间绝对禁铜的情欲,还是在五年忠实的夫妻生活中的无所适从和无辜。在这天晚上之前,自从她母亲把她降生人间,她从来没有同已故丈夫以外的任何男人在同一张床 上一起呆过。

     她没有因良心的谴责而内疚,恰恰相反。从房顶上呼啸而过的一个个火球使她难以人睡,她继续叙述着丈夫的美德,直到天明,除了抛下她而死去之外,她没责备丈夫任何一点不忠。最后,她聊以自慰地说,丈夫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完完全全属于她,他已躺在一个用十二颗三英寸长的钉子钉好的棺材里,埋在离地面两公尺深的地方。

     “我感到幸福。”她说。“因为只有现在我才于真万确地知道,他不在家里的时候呆在什么地方。”

     那天晚上她就除了丧,干净利落,用不着再经过那个穿灰色小花内衣 的百无聊赖的过渡阶段。情歌和色彩斑斓、撩人心弦的衣服充满了她的生活,她开始把肉体奉献给一切愿意向她索求的人。城市被包皮围七十三天之后,奥贝索将军的队伍被击溃了。她修复了被炮弹撤掉房顶的家,并在礁石上修了一座漂亮的临海陽台,在刮大风的时候,可以从陽台上领略到巨浪的威力。这里是她的爱情之巢,她并非自嘲地这么自许。在那里,她只接待她所喜爱的人,在她愿意的时候以她愿意的方式接待,不向任何人收取分毫,因为在她看来,那是男人们在施小惠于她。有很少那么几次,她接受过小礼物,但这些礼物都不是黄金做的。她待人接物极有分寸,谁也无法挑剔出她行为不端的铁定事实。只有一回,她差点儿当众出丑,传闻红衣主教但丁?德?鲁纳不是误吃蘑菇致死,而是有意服毒自杀,因为她曾威胁他说,如果他继续死皮赖脸地纠缠她,她将用刀抹脖子。谁也没追问过她,那件事是否属实,她也一直闭口不提,她的生活也没有丝毫改变。她捧腹大笑地说,她是全省唯一的自由 女人。

     就是在最忙的时候,纳萨雷特的遣编也没对阿里萨的偶然之约爽约,而且是一向不抱着爱上他或者被他爱上的想法去的,虽然她始终希望找到某种既是爱情又不受爱情牵累的生活方式。有几次,是他到她家里去,在这种场合,他俩喜欢呆在海边的陽台上,浑身让充满硝味儿的海水泡沫淋个透湿,观赏曙光从地平线上升起,照亮整个世界。相当长一段时间,阿里萨都蒙在鼓里,以为他是她私通的唯一的男人,而她也乐得他这么认为,直到有一次她不巧说了梦话为止。听着她逐渐睡熟,他一点一滴地把她梦中的航海日志碎片拼凑起来,进入了她的秘密生活中的许许多多岛屿。于是,他心里明白了,她并不想委身于他,但又觉得同他的生活联系在一起了,因为她无限感激他,是他使她开始堕落的。有许多次,她这么对他说过:“我崇拜你,因为是你把我变成了娼妇。”

     换个方式说,她这样说是不无道理的。阿里萨毁掉了她的正常夫妇的贞洁,这比毁掉童贞和编居守志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教唆她说,如果对维持永恒的爱情有益,床 上无论做什么都算不上不道德。自从那时起,某种东西就非成为其生活的信条不可了:他让她深信不疑,一个人降生尘世,带来的“灰尘”是有数的,由于任何一个原因——自己的也好,他人的也好,自愿的也好,被迫的也好——而不加使用,就算永远失去了。她的功劳是,把这一切都毫发不爽地吸收了。然而,阿里萨却弄不明白,因为他想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为什么一个本领十分有限的,而且在床 上会谋碟不休地谈她因丈夫去世而感到痛苦的女人,竟会受到那么多人追求。他想起来的唯一的原因是——谁也无法否认这一点——纳萨雷特的遗嫣功夫不足,但温 柔有余。随着她逐渐扩大控制范围,同时也是随着他探讨自己的控制范围,试图在另一些人的心中寻求减轻自己往昔的痛苦,他们见面逐渐少了,最后终于没有痛苦地相互忘却了。

     那里阿里萨的第一次枕席之欢,但他并没有象母亲梦想的那样同那个编妇稳定地结合,两个人都借此投入了生活。阿里萨发明了一些对他这么个人来说似乎是不可思议的方法,他寡言少语,表现腼腆,打扮得象个老古董。不过,他具备两点优势。其一,是慧眼无误,他一眼就能看出有那种愿望的女人来,哪怕是在一大群人里也一样,尽管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追求她,他觉得没有什么比遭到拒绝给人以更大的羞耻和侮辱了。另一点优势是,她们能一眼看出他是个需要爱情的光棍,一个流浪街头的穷光蛋,跟挨了捷的狗一样谦恭。他会无条件地听她们摆布,什么都不要,除了心安理得地跟他做愛之外,她们对他也无所企求。这两点优势是他的唯一武器,凭着这两个武器,他展开了历史性的然而又是绝对陷蔽的战斗,这些战斗都以公证人般的一丝不苟记录在一个暗语本里,其标题为。她们。第一次记录,他记的是纳萨雷特的遗漏。五十年之后,当费尔米纳解脱圣礼判决获得自由 的时候,他已经积攒了二十五个本子,记录在册的连贯性愛情达六百二十二次之多,此外还有无数建场作戏的风流 韵事,他连发善心似的记录都不屑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