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她走可不容易。她拿出藏在乳罩里的整枝剪刀自卫,六个大男人刚把拘束衣给她套上,拥挤在海关广场上的人群就兴高采烈地鼓掌和起哄,以为这血腥的逮捕也是狂欢节里层出不穷的闹剧之一。阿里萨当时心里象刀绞似的,从礼拜三圣诞节那天开始,他就提着一盒英国巧克力到圣母街转悠,想把巧克力递给她。他站在那里,看着那些从窗户里对着他辱骂或哀求的女囚,用巧克力盒子返她们,希望能侥幸看到她也从铁窗里面出现。但他始终没有再见到过她。数日之后,有一天当他从驿车上下来的时候,一个跟父亲一起走的小女孩向他要一块他提着的盒子里的巧克力。父亲训斥女儿,并向阿里萨道歉。他把整盒巧克力都给了那个小姑娘,心里想他这样做会把他从一切痛苦中拯救出来。随后,他在小女孩的爸爸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让他不要介意。
“这是送给一个见鬼去了的情人 的。”他对他说。
作为命运的补偿,阿里萨认识卡西亚妮也是在骡拉驿车上,她实际上是他一生中真正爱过的女人,虽然他和她都始终没有意识到,他们也一直没有过枕席之欢。
他坐下午五点的驿车回家,看到她之前他就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她实实在在地看了他一眼,他觉得好象被手指戳了一下似的。他抬起头看见了她,她坐在对面最远的地方,在其余乘客中有如鹤立鸡群。她迎着他的目光,继续厚颜无耻地盯着他。他只能象在第一次想象时那么想象她:黑姑娘,年轻而漂亮,但毫无疑问,是个婊子 。
他把她从生活中抹掉了,他觉得最不值得的就是拿钱买爱情,他从来没有买过。
阿里萨在停车广场下了驿车,那是驿车的终点站。他三步并做两步地穿过迷宫似的卖货摊朝前走,母亲在等他六点钟回去。穿出人群之后,他听见背后响起了一阵女人的鞋后跟落在石头地面上的欢快的啦啦声,他回头看了一眼,以便确认他已经猜到了的情况:是她。她的打扮和画中女奴一般,穿一条宽荷叶边裙子,两手以跳舞的姿势牵起裙角,迈过街上的水坑,敞口领开得连肩膀都露了出来,脖子上挂着一串花花绿绿的项链,头上裹着一条白头巾。他在小客栈里见识过她这样的人。
时常是这样,到了下午六点,她们肚子里还只装着早饭时,她们就不得不把自己的肉体当做拦路贼的刀来使,扯着嗓子对在街上碰到的第一个男人调情。要么做婊子 ,要么就饿肚子。为了进行一次最后的验证,阿里萨拐了个弯,走进空无一人的那条名叫麦仙翁的小巷子。她尾随着他,越跟越紧。这时,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双手拄着雨伞站在人行道上,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在他面前站住了。
“你搞错了,美人儿。”他说,“我不会给你的。”
“当然会啦,”她说,“从你脸上瞧得出来。”
阿里萨想起了他小时候听见那位他们家的家庭医生——也就是他的教父——在谈到他的慢性便秘时说过的一句话:“世界上的人分成两大类:会拉屎的和不会拉屎的。”根据这一论断,这位医生提出了一整套关于性格的理论,他认为这比星占学还要精确。然而随着阅历的增长,阿里萨以另一种方式提出了这个理论:“世界上的人分成两大类:会嫖的和不会嫖的。”他对后一种人采取了不信任的态度。对这些人来讲,越轨行为仿佛是不可思议的。他们把男女之间的那些事看得神乎其神,仿佛是他们刚刚发明的。相反,经常干这种事的人,活着就是为了这个。他们心安理得,守口如瓶,因为他们知道,谨慎关系着他们的生命。他们不谈论自己的豪举,不委托任何人牵线搭桥,装做对这事漠不关心到了极点,甚至落得个性无能,或者性冷,尤其是象阿里萨这样被人说成是假女人的名声,他们也无所谓。不过,这种陰差陽错正中他们的下怀,因为这种差错也保护着他们。这是个绝密的共济会,全世界的会员都互相认识,并不需要共同语言。正是这样,阿里萨对那个姑娘的回答才不感到意外:她和他是一丘之貉,因此她才知道他明白她的想法。
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错误,他的良心每日每时都这么提醒他,直到他离开人间那一天。她想向他要求的,并非爱情,更不是卖钱的爱情,而是在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找一份儿工作,随便干点什么,挣多少钱都可以。阿里萨对自己的行为很内疚,便把她带去见了人事处长,人事处长给她在总务处安排了一个最低下的工作,她认真、谦卑而兢兢业业地干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