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

作者:夏洛蒂·勃朗特

微风从西边吹来;它吹过小山,带着石楠和灯芯草的香味,芬芳扑鼻;天空碧蓝,没一点云彩;溪水顺着深谷流淌下去;春天的几场雨使溪水上涨,碧波盈盈而清澈,一泻而下,向太阳借来了粼粼金光,从天空吸取了蓝宝石的色泽。我们往前走着,离开了小径,踏上柔软的草地,草细得像苔藓,绿得像翡翠,草地上细致地点缀一朵小白花,还闪耀着星星点点的黄花;这时候,一座座小山已经把我们团团围住;因为幽谷已经接近尽头,蜿蜒到了群山的中心。

“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下吧,”我们一走近岩石群边上零零落落的岩石,他就说。这一大堆岩石守卫着一个隘口似的地方;在隘口的那一边,山溪哗哗地奔腾而下,形成一个瀑布;再过去一点,山已经抖掉了草地和花朵,只剩下石楠作衣服,巉岩作宝石——那儿,山把荒芜渲染成了蛮荒,把娇艳换成了严峻——那儿,山守护着孤独的残余希望和寂静的最后藏身处。

我坐了下来;圣约翰站在我附近。他朝上面看看隘口,朝下面看看山谷;他的目光随着溪流延伸过去,然后回过来浏览着给山溪染色的无云的天空;他脱下帽子,让微风吹拂着头发,吻着额头。他似乎在跟他常来的这个地方作神灵交流,用他的眼睛向什么告别。

“当我睡在恒河边上的时候,”他说,“我将在梦中再看见它;在一个更遥远的时刻——在另一次昏睡控制我的时候——在一条更阴暗的河流的岸上,再看到它。”

一种出于奇怪的爱而说的奇怪的话!一个严肃的爱国者对于祖国所怀的激情!他坐了下来;有半个小时,我们没说话;他没对我说,我也没对他说;那一段时间过去以后,他又开始说道:

“简,六个星期以后,我要走了;我已经在六月二十日启航的‘东印度人号’上订了舱位。”

“上帝会保护你;因为你已经在从事他的工作了,”我答道。

“是的,”他说,“那里有我的荣耀和我的欢乐。我是给一个没有错误的主人当奴仆。我不是在人的引导下出去,受着我的软弱的同类蛆虫的片面法则和错误控制的支配;我的皇帝,我的立法人,我的领袖是尽善尽美的。我觉得奇怪,我周围的人竟然都不急于要在这一面旗帜下入伍,参加这一项事业。”

“并不是人人都有你的力量啊;弱者想去跟强者一起前进,那是愚蠢的。”

“我不是向弱者说话,也不是想着弱者;我只是向配得上干这个工作、而且有能力完成这个工作的人说话。”

“那样的人少,又难发现。”

“你说得对;可是一旦发现了,就应该激励他们——敦促和规劝他们作这一努力,应该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天赋,以及为什么这些天赋要给予他们,应该把上帝的使命告诉他们,还应该直接从上帝那儿,给他一个在他的选民中的位置。”

“要是他们真的有资格做这个工作,难道他们自己的心不会首先告诉他们吗?”

我觉得仿佛有一种可怕的魔力正在我周围和上空形成和扩大;我颤抖着,担心听到说出什么致命的话来宣布而且固定这个魔力。

“你的心怎么说呢?”圣约翰问。“我的心不会说话,——我的心不会说话。”我答道,我被击中了要害,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那末,我得代它说话,”那深沉无情的声音继续说。“简,跟我到印度去吧;作为我的伴侣和同事,去吧。”

幽谷和天空打起转来,山也起伏着!仿佛我听到了上帝的召唤——仿佛一个异象中的使者,像马其顿的使者那样,宣布说,“过来帮助我们!”可是我不是使徒——我看不见先驱——我不能接受他的召唤(5)。

(5)《圣经·新约》《使徒行传》第16章第9至10节:“在夜间有异象现与保罗,有一马其顿人,站着求他说,请你过到马其顿来帮助我们。保罗既看见这异象,我们随即想要往马其顿去,以为上帝召我们传福音给那里的人听。”保罗是基督的使徒。

“哦,圣约翰!”我嚷道,“发发慈悲吧!”

我所呼吁的那个人,在执行他认为是他的责任的时候,既不知道慈悲,也不知道同情。他继续说:

“上帝和大自然打算让你作传教士的妻子。他们给予你的,不是外貌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天赋;你是为了工作、而不是为了爱情才给造出来的。你必须成为传教士的妻子——将成为传教士的妻子。你将成为我的;我有权要求你——不是为了我的欢乐,而是为了我主的工作。”

“我对这不合适;我没有这种才能,”我说。北回归线

他料到我一开始会这样反对;他听了一点也不恼火。的确,他背靠着巉岩,双臂抱在胸前,面孔板着,我看得出来,他已经对长期顽固反对作好了准备;已经积聚了很大耐心让他可以坚持到结束——不过,他下定了决心,那个结束应该是他获得胜利。

“谦卑,简,”他说,“是基督教美德的基础;你说你对这工作不合适,说得对。谁对它合适呢?曾经受到召唤的人,有谁相信配接受召唤呢?就拿我来说,我只是灰尘罢了。和圣保罗在一起,我承认自己是最大的犯罪者;可是我不让我这种自卑感使我气馁。我知道我的主,他不仅强大,而且公正;他选中一个微弱的工具来完成一件伟大的工作,他就会从他无限的宝物之中拿出一些东西,来弥补为达到这一目的所选的工具之不足。像我一样想,简——像我一样相信吧。我要你倚靠的是时代的岩石(6),它能承担你人类软弱的重量。”

(6)指基督。

“我不能理解传教士的生活;我从没研究过传教士的工作。”

“我尽管卑微,在这方面,我却能把你需要的帮助给你;我可以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给你安排工作,一直待在你身边,时时刻刻帮助你。一开始我可以这样做;不久(因为我知道你的能力),你就会和我一样坚强,一样合适,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

“可是我的能力——从事这项工作的能力在哪儿呢?我感觉不到啊。你谈的时候,没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说话或者活动。我觉得没有光亮在照耀——没有生命在加速——没有声音在劝说或鼓动。哦,但愿我能让你看到,目前我的心灵多么像昏暗无光的土牢,一种畏惧给锁在心灵的深处——生怕让你说服了,去尝试我无法完成的工作!”

“我有一个回答给你——听着。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以来,我一直在观察你;我把你作为我研究的对象,已经有十个月了。在那段时间里,我给了你各种考验;我看到了什么,得出了什么结论呢?在乡村学校里,我发现,你可以准确而正直地把和你的性情习惯不合的工作干得很好。我看出,你可以从容而老练地干这个工作;既能管人又能赢得人心。你听到自己突然变富的消息,心里平静,从这平静中,我看到了一个毫无底马(7)的罪过的心灵;——钱财对于你没有过分的力量。你坚决自愿把你的财产分成四份,自己只留一份,为了要求抽象的正义,把三份给了别人,从这种自愿中,我看到一个以牺牲的热情和兴奋为乐的灵魂。你驯顺地服从我的意愿,放弃学习你感兴趣的东西,而改学另一种,就因为我对它感兴趣,而且从那以后一直坚持,不知疲倦地刻苦学习,用毫不松懈的精力和毫不动摇的坚毅面对它的困难——从这种驯服、刻苦、精力和坚毅中,我承认我所寻求的品质已经齐全了。简,你温顺、勤奋、无私、忠实、坚贞、勇敢,非常文雅,又非常英勇;别再不相信自己吧——我可以毫无保留地相信你。作为印度学校里的一个女管理员,印度女人中的一个助人者,你对我的帮助将是非常宝贵的。”

(7)底马,据《圣经·新约》《提摩太后书》第4章第10节,底马贪爱现今的世界,离弃了基督耶稣的使徒圣保罗。

我的铁的裹尸布在我周围裹紧了;说服在慢而稳地步步紧逼。尽管我闭着眼睛,他最后的几句话还是使原来似乎堵塞的道路变得比较畅通了。我的工作,原来看上去如此模糊,如此毫无希望地散乱,在他说下去的时候却变得精炼起来,在他进行塑造的手里有了明确的形式。他等着回答。我要求在我冒险作一个回答以前,给我一刻钟思考。

“很乐意,”他答道。他站起身来,沿着山路再走远一点,在荒地上一个隆起的地方躺下,就在那儿一动不动地躺着。

“他要我做的事,我能够做;我被迫看到和承认这一点,”我思忖着,“这是说,如果不夺去我的生命的话。但是,我觉得,我的生命可不是能在印度太阳下长久延续下去的那一种。——那怎么办呢?他对这个不会在乎;等到我死的时候,他会平静而神圣地把我交给创造出我的上帝。情况非常明白地摆在我面前。离开英国,我就离开了一个心爱的但是空虚的地方,——罗切斯特先生不在那儿了;即使他在,那对我又怎么样呢,又可能怎么样呢?我现在应该没有他而生活;我一天天挨过去,仿佛在等一个不可能出现的环境变化,让我可以再和他团聚,这是再荒谬、再软弱不过的。当然(正如圣约翰有一次说过的)我必须在生活中再找一样什么来引起我的关心,代替失去的那一个;他现在向我提议的这个工作,难道不是人所能选定的,或者上帝所能安排的最光荣的工作吗?这项工作由于他的高贵的操心和崇高的结果,不是最有可能填补被除掉的感情和破灭的希望留下的空白吗?我相信,自己必须说‘是的’——然而我却颤抖。唉!要是我和圣约翰在一起,那就是把自己抛弃了一半;要是我去印度,那就是走向夭折。从离开英国到印度,从印度到坟墓,这之间的间隙如何填满呢?哦,我很清楚!这也是我看得很明白的。为了满足圣约翰,我努力到肌肉酸痛,我是会使他满足的——使他的期望从最细微的中心点到最外面的外围都得到满足。要是我真的跟他去——要是我真的去作他竭力主张的那种牺牲,我是会完完全全地做到这一点的;我会把一切:把心,把五脏六腑,把整个的人作为牺牲,奉献到祭台上。他永远也不会爱我;但是他会赞成我;我会让他看看他还没看到过的精力,他从没猜想过的智谋。是的,我可以像他一样努力地工作,一样地毫不抱怨。

“那末,同意他的要求是可能的了;可是有一项——可怕的一项。那就是——他要我做他的妻子,而他能给我的丈夫的心,却并不比那边山峡里皱眉巨人似的岩石多。溪流正冲刷着那岩石,浪花四溅。他珍爱我,犹如一个士兵珍爱一件好武器;仅此而已。不嫁给他,就永远不会使我伤心;可是,我能让他完成他的打算,冷淡地实现他的计划,履行结婚仪式吗?我能明知道他完全心不在焉而从他那儿接受结婚戒指,忍受爱的一切形式(这我相信他是会严格遵守的)吗?明明知道他给予的每一个亲热表示都只是根据原则作出的牺牲,我容忍得了吗?不;这样一种殉道是可怕的。我永远也不愿经受。作为他的妹妹,我可以陪他去——而不是做他的妻子;我就这么对他说。”

我朝土墩那儿看看;他就躺在那儿,像根横着的柱子似地一动不动;他的脸朝着我;他的眼睛警觉而锐利地发着光。他跳了起来,走近我。

“要是我可以自由地去印度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去。”

“你的回答需要个注解,”他说,“它不清楚。”

“在这以前,你一直是我的义兄;我是你的义妹,让我们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吧;你和我最好还是不要结婚。”

他摇摇头。“在这种情况下,义兄妹还不行。如果你是我的亲妹妹,那就不同了;我会带你去,不要你作妻子。既然是目前这种情况,我们的结合要末必须用婚姻来使它神圣化和固定下来,要末就不能存在;有一些实际障碍阻止采取其他计划。你没看到吗,简?考虑一下吧——你的坚强的理智会引导你的。”

我是考虑了;不过,我的理智既然只是像目前这样,那就只能引导我看到这个事实:夫妇应该相爱,而我们却并不相爱;因此它得出的结论是,我们不应该结婚。我就这么说了。“圣约翰,”我回答,“我把你看作哥哥——你把我看作妹妹;我们就这样继续下去吧。”

“我们不能——我们不能,”他用粗暴和严厉的坚决口气答道;“这不行。你说过,你愿跟我一起去印度;记住——你说过这句话。”

“是有条件地说的。”

“好了——好了。主要的一点——同我一起离开英国,在我未来的工作中同我合作——这你并不反对。你已经差不多等于把你的手放在犁头上了;你是坚定不移的,不会把手再缩回去。你只要看着一个目标,那就是怎样才把你从事的工作做得最好。把你的复杂的兴趣、感情、思想、愿望、目的简化一下;把所有的考虑全都融合在一个目标中,那就是有效地——有力地——完成你的伟大的主的使命。要这样做,你就得有一个助手——不是一个哥哥;哥哥这种关系太疏远;而是得有一个丈夫。我也不需要一个妹妹;妹妹随时有可能被从我这儿带走。我要一个妻子——我在生活中惟一能有效地给予影响的伴侣,而且能完全保持她,直到死亡。”

他说话的时候,我颤抖着;我觉得他的影响一直渗透到我的骨髓里——他的约束一直达到了我的四肢。

“到别处去找吧,不要找我,圣约翰;去找一个对你合适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找一个适合于我的目的——适合于我的职业的吧。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并非作为微不足道的个人——带着人的自私感的普通的人,而是作为传教士,才希望结婚的。”

“那我就把我的精力给传教士——他需要的只是这个——而不把我自己给他;那不过是在果核外面加上果皮果壳罢了。他要它们没有用处;我就留着吧。”

“你留不住——也不应该留。你以为上帝会对半个祭品感到满意吗?他会接受一个残缺不全的牺牲吗?我拥护的是上帝的事业;我是站在他的旗帜下召你入伍的。我不能代表上帝接受一种分割的忠诚;它必须是完整的。”

“哦!我愿意把我的心给上帝,”我说,“你不需要它。”

读者啊,我不想起誓说,我说这话时的语气和附带的感情中没有一点压抑住的讥讽。以前,我心里一直怕圣约翰,因为我还不了解他。他让我敬畏,因为他让我怀疑。他有几分是圣徒,有几分是凡人,在这以前我一直说不清楚;可是在这次谈话中,却有了展示;对他性格的剖析是在我眼前进行的。我看到了他的错误之处,我理解它们。我坐在石楠丛生的岸边,那个漂亮的形体就在我面前,我明白了,我是坐在一个和我一样犯错误的人脚边。面纱从他的无情和专制上落下了。一旦感觉到了他有这些特性,我就觉得他并不十全十美,我有了勇气。我是同一个和我平等的人在一起——一个我可以同他争论的人——一个,如果我认为适当的话,我可以反抗的人。

我说了最后一句话以后,他沉默了,不久我就冒险抬起眼来看看他的脸。他的眼光正对着我,既表示出严厉的惊奇又表示出锐利的询问。“她在讽刺,在讽刺我!”那眼光似乎在说。“这是什么意思?”

“别忘了,这是一件严肃的事,”不一会儿,他说;“这种事我们不能轻率地考虑或谈论而不犯罪。简,你说你愿意把你的心给上帝,我相信,你是认真的;我要的只是这个。你一旦把你的心从人那儿拉走,把它固定在你的创造者身上,那末,促使创造者的精神王国在世上出现,就将是你主要的乐趣和宗旨;你就会随时准备去做能达到那个目的的任何事情。你会看到,我们结婚以后身心两方面的结合将给你我的努力以怎样的推动;只有这种结合才能使人类的命运和计划具有永远一致的特性。你只要摆脱一切次要的反复无常——摆脱一切微不足道的感情上的困难和脆弱——摆脱一切有关纯粹个人爱好的程度、种类、力量和温存的顾虑——那你就会立即同意这种结合的。”

“会吗?”我简短地说;我看看他的五官,它们的匀称显得美丽,可是它们静止不动的严肃却显得出奇地可怕;看看他那威严但不舒坦的额头;看看他明亮、深邃、敏锐但不温柔的眼睛;看看他那仪表堂堂的高高的身材;我在心里想象着自己做他的妻子。哦!永远不可能!当他的副牧师,他的同伴,完全可以;以那样的身份,我愿意和他一起漂洋过海;以那样的职务,和他一起在东方的烈日下、亚洲的沙漠中辛勤工作;崇拜他的勇气、虔诚和精力,并且和他竞赛;默默地尊重他的主人身份;平静地对他那根深蒂固的志向微笑;把基督徒和普通人区分开来;深深地敬重前者,宽大地原谅后者。毫无疑问,如果只是以这样的身份依附于他,那我会常常感到痛苦;我的身体会受到过于严格的束缚,可是我的心灵却是自由的。我还可以向没遭摧残的自己求助;在孤独的时候,我还可以和我的自然的未被奴役的感情交谈。我的心灵里还有一些幽深处所,只属于我自己,他还从来没到这些地方来过;感情在那儿新鲜而又隐蔽地成长着,不会受到他的严厉的摧残,也不会遭到他那沉重的武士步伐的践踏;可是,作为他的妻子——就老是守在他身边,老是受到限制,老是受到阻拦——被迫经常把我天性之火压得低低的,迫使它只在心里燃烧而永远不发出一声叫喊,虽然这被监禁的火把五脏六腑一个接一个地烧毁了——这将是无法忍受的。

“圣约翰!”我沉思到这儿,嚷了起来。

“怎么样?”他冷冷地回答。

“我再说一遍;我爽爽快快地同意跟你去,那里作为你的传教士的同事,而不是作为你的妻子;我不能嫁给你,成为你的一部分。”

“你必须成为我的一部分,”他坚定地回答;“否则的话,整个事情就落空了。我,一个还不到三十岁的男人,怎么可能带一个十九岁的姑娘去印度?除非是她嫁给我。我们不结婚,怎么可能一直在一起——有时候只有我们两人,有时候在野蛮部落中?”

“很好,”我简单地回答,“在这种情况下,很可以或者把我当作你的真妹妹,或者当作像你一样的一个男人和教士。”

“人家知道你不是我的妹妹,我不能向人家介绍说你是我的妹妹。要试图这样做,那只会引起人家对我们两人的有害的猜疑。至于其他,尽管你有一个男人的刚强的头脑,你却有一颗女人的心,——这可不行。”

“行,”我带几分鄙薄地说,“完全能行。我有一颗女人的心;不过不是在与你有关的地方;对于你,我只有同伴的坚贞;如果你愿意的话,还有共事的士兵的坦率、忠实、友爱,以及新教士对他的圣师的尊敬和服从;再没别的了——别担心。”

“这就是我所需要的,”他自言自语说;“这正是我所需要的。路上有障碍;必须把障碍砍掉。简,你嫁给我,不会后悔的;这一点,你可以肯定;我们必须结婚。我重复一遍;没有其他办法;结婚以后,毫无疑问会有足够的爱情,甚至让你都认为结合是对的。”

“我蔑视你的爱情观念,”我忍不住说;我站起身,背靠在岩石上站在他面前。“我瞧不起你奉献的这种不真实的感情;是的,圣约翰,你把它奉献出来的时候,我蔑视你。”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一边看着,一边把形状长得很好的嘴闭得紧紧的。他是给激怒了呢,还是惊愕,还是其他什么,很难说;他完全能够控制他的脸色。

“我简直没料到你会说出这些话来,”他说;“我想,我没做出什么事或者说出什么话,应该受到你的蔑视。”

他的温和的语调使我感动,他的崇高坦然的神情使我敬畏。南回归线

“原谅我说了这话,圣约翰;不过,是你自己的过错引得我这样冒失地说话。你提出了一个我们两人的性格不可能取得一致意见的话题——一个我们永远不应该讨论的话题;爱情这个名称本身就是你我之间争夺的苹果(8)——如果需要现实的话,那我们怎么办呢?我们会感到怎么样呢?亲爱的表哥,放弃你的结婚计划吧——把它忘了吧。”

(8)希腊神话中,各女神为争夺金苹果,引起特洛伊战争。后来用以比喻争端,祸根。

“不,”他说;“这是个酝酿已久的计划,是惟一能达到我的伟大目的的计划;不过,目前我不再劝你。明天,我动身去剑桥;那儿我有很多朋友,我想去向他们辞行。我要离开两个星期——利用这段时间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吧;别忘了,如果你拒绝,那你拒绝的不是我,而是上帝。通过我这个途径,他给你开辟了一个崇高的事业;你只有作为我的妻子才能进入它。拒绝做我的妻子,你就是永远把自己局限于自私的安逸和无聊的隐匿这样的小道上。恐怕在那种情况下,你就要被列入拒绝教义的人当中去了,而且比不信教的人更糟!”

他说完了。转过身去的时候,又说:

“看看河流,看看山!”
可是这一次,他的感情完全给关闭在心里;我不配听到它们说出来。我在他身边走回家去,我从他那铁一般的沉默中清楚地看出了他对我的一切感情:一种严肃、专制的性格感到的失望,它在盼望服从的地方遭到了反抗——一种冷静、顽固的判断表示的非难,它在别人身上看到了它不能同情的感情和观点;总之,作为一个人,他希望说服我服从;只是作为一个真诚的基督徒,他才能如此耐心地忍受我的执拗,允许如此长的时间来考虑和忏悔。

那天晚上,他吻了他的妹妹以后,认为应当连和我握手都忘掉;他默默地离开了房间。我——对他虽然没有爱,但是却怀着深厚的友情——为这个明显的忽视感到伤心;伤心得连泪水都涌到眼睛里来了。

“我看得出来,你跟圣约翰在那荒原上散步的时候吵过架了,简,”黛安娜说,“去追上他;他现在在过道上徘徊,在等你——他会同你和好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多少自尊心;我总是宁可要快乐而不要自尊;我去追他了——他站在楼梯脚下。

“晚安,圣约翰,”我说。

“晚安,简,”他平静地回答。

“那么握握手吧,”我补充了一句。

他是多么冷淡、多么宽松地碰了一下我的手指啊!那天发生的事使他非常不高兴;真诚不能使他变得热情,眼泪也不能使他感动。从他那儿得不到快·活的和解——得不到令人欢快的微笑,也得不到宽宏大量的言语;然而,那基督徒还是耐心而温和的;我问他是否原谅我,他回答说,他没有长久记住烦恼的习惯;他没有什么要原谅,因为他并没有生气。

说着他离开了我。我倒是宁可他一拳把我打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