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三年,注定了是安宁不了的一年。
先是越王告丞相箫准谋反一案牵连甚广,箫准狱中畏罪自杀,箫后也被废为庶人,病死于冷宫之中,此案终了,谁知越王却未得皇帝重用,反而是岭南王被宣诏入朝辅政,岭南王入朝后不久就奏请皇帝命齐姓诸王还藩,越王心中本就有怨,此事更引起了他的忌恨,几次扬言要岭南王好看。
六月,又有人密告岭南王谋反,越王接到皇帝口谕,连夜派兵包围岭南王府,将岭南王阖府屠杀殆尽,皇帝闻讯大怒,言越王矫诏擅杀,形同谋乱,罪在不赦,趁越王入宫奏事之时将其擒住,处以死刑。
短短几日之内,齐姓皇族连死两位位高权重的王爷,诸王便道是皇帝有意要诛杀诸王,他们不好直接说要把皇帝怎样,便打出了“清君侧”这个屡试不爽的旗号,几处藩王联合起兵,大军直奔盛都而來。
无奈之下,皇帝只得派心腹携带密诏前往云西,命云西王封诺带兵入朝平叛。
八月,云西王世子封君扬率大军二十万东进,一路势如破竹,连破几路藩王大军,直入盛都,稳定朝局,可很快,便有老臣向皇帝进谏:云西王大军停驻盛都乃是狼子野心,亡国之兆,就在众人皆都以为皇帝借云西大军平叛是“前门拒狼,后门进虎”时,不想云西王世子另请了德高望重的齐姓藩王入朝辅政,自己却领大军返回了云西,一路秋毫无犯。
此举大大出乎世人预料,若说之前封君扬带军平叛还是毁誉参半,待云西大军西返,天下人对其便只有溢美之词了,便是早已大乱的江北,百姓提起云西王世子來,也都是赞不绝口,道那才是真正的大仁大义,其率领的云西大军更是忠义之师。
肖猴儿奉了辰年的指派去冀州采购粮食,回來向众人讲述听到的新鲜消息,说到此处也不禁竖起了大拇哥,赞道:“那云西王世子可是真英雄,真汉子,听说他带兵驻扎盛都时,就有那死倔的老头子当街骂到了他的脸上,说他是狼子野心,你们猜他怎么着。”
他正讲得眉飞色舞,一旁温大牙却是突然喝斥他道:“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少说沒用的,赶紧吃饭,吃完了去干你的活。”
旁人正听得入神,忙追问道:“怎么着。”
还有人猜测道:“定得剐了那老头子,那可是当朝国舅,又是重兵在握,敢骂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肖猴儿得意洋洋,刚想接着往下说,却瞧见寨主辰年一直闷声吃饭,竟是连头都沒抬一下,他便忍不住去问她道:“大当家,你猜呢?”
辰年抬头瞥了他一眼,问:“什么?”
肖猴儿不想自己讲得这般精彩,她竟是一句都沒听入耳中,不由有些不满,道:“有顽固老臣当街怒骂云西王世子,你猜那世子会怎样。”
“哦。”辰年应了一声,想了一想,淡淡说道:“不会怎样,十有**是唾面自干,以礼相待。”
肖猴儿当下激动地拍了一下桌面,叫道:“大当家猜的果然沒错,那云西王世子还真是这般做的,人们都说他好气量。”
辰年轻轻一哂,道:“他那人就这样,有什么都不会带在脸上,便是夜里要去杀你,白天也能笑着与你称兄道弟。”
肖猴儿十分惊奇,张了嘴正要再问,温大牙那里已是忽地抬脚,一脚踹飞了他身下的凳子,肖猴儿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叫道:“温大牙,你这是做什么。”
温大牙忙向着他又是挤眼又是努嘴,肖猴儿怔了怔,忽地记起在飞龙陉时那叫郑纶的男子曾提到过辰年是世子爷的人,那世子爷可不就是这云西王世子,他一时只顾着白话,竟是把这茬事忘了个干干净净,肖猴儿心中一惊,立时噤了声,只小心地去偷瞄辰年的脸色。
辰年却是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不碍什么,又不是不能提的事情,我以前确是和这云西王世子打过几天交道。”
其实那日温大牙等人皆都听见了郑纶那句沒头沒脑的话,除却崔习曾私底下问过辰年两句之外,其余的人都沒敢问辰年与那世子爷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日子过得久了,肖猴儿等人便几乎忘了此事,言辞之间才会这般全无顾忌。
寨子里的人大多粗枝大叶,听辰年这样说,傻大竟是想也不想地问道:“大当家,你怎地会认识那世子爷。”
温大牙不想这里还有个更傻的货,气得几欲吐血,恨不得再起一脚把傻大也踹飞,只可惜离得太远,那傻大分量又重,他暗地里抬脚去踹,非但沒撼动傻大分毫,还差点抻着自己的大腿筋。
辰年那里终于放下了饭碗,抬脸看向众人,却是正色问道:“你们说我长得俊不俊。”
众人都被她问得愣了一愣,这才纷纷点头,大伙与她相处久了,虽觉得她甚是好看,倒也习以为常,倒是那些初见她的人,往往第一面都会看得傻了眼。
辰年又问:“可算得上是美人。”
众匪又是纷纷应和:“大当家是大美人。”
辰年站起身來,一脚踩上凳子,豪爽万分地说道:“咱们都是过命的兄弟,我不瞒你们,当初那世子爷也是瞧我美貌,想要纳我为妾,可本寨主是什么人,那是既有美貌又有武功,怎么也算得上是才貌双全,便是嫁他也得做大房,他小子竟想着纳本寨主做不知排了多少号的小妾,你说我能依他吗?”
众匪群情激愤,纷纷叫道:“不能,不能。”
辰年笑了笑,爽快说道:“我也觉得不能,所以两人谈不拢,就一拍两散了。”
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寨中诸人早已是对辰年尊崇无比,便立刻有人替她抱不平道:“那世子爷算个狗屁,竟也敢叫咱们大当家做妾,我呸。”
更有人叫嚷道:“待得了机会将他捉來,叫他给咱们大当家做压寨夫人。”
众人听了哄笑,温大牙瞧辰年一眼,见她并未恼怒,便故意凑趣道:“快别说这话,回头叫陆爷知道,非得劈了你。”
话音未落,陆骁却是正好进门,众人瞧见不觉都善意地哄笑起來,他被众人笑得摸不着头脑,抬眼看向辰年,却见她也是眼中含笑,便不由也咧着嘴笑了一笑,他这一笑,更是惹得众人笑得更凶。
辰年无奈,只得沉了脸下來,拍着桌子叫道:“够了!够了,吃饱了饭都给我后山采石头去,房子再起不來,若有新來投奔的,就得住到屋子外头去了。”
因着战乱,青州不少百姓逃进了山里,当中有不少在南边镇子上听说了牛头寨的名号,得知这寨子的大当家仁义,从不做那恃强凌弱之事,特來投奔。
又因牛头寨不像其他山寨只要那些少年青壮,不管你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之辈,便是不收你入伙,也会管你两餐饭吃,这样一來,不过短短几月时间,原本只有二十來人的寨子,人数竟激增到了上百口。
寨子本就不大,哪里住得下这许多人,辰年无奈,只得分派了人手采石伐木,说怎么也得赶在天冷之前加盖一些屋子,好叫大伙有个容身之所。
又过两日,外出打探消息的崔习从山外返回,见到辰年时面色颇有些沉重,与她说道:“我这一个月跑了不少地方,所到之处几乎都在打仗,整个江北都乱了,不光是青州这边,雍州与宿州那边也打起來了,听说泰兴贺阀趁着张家攻打青州,带兵北上了,两家正在争夺豫州,其余的几家小些的军镇,也都想着趁他两家相争夺些地盘,打得热闹。”
辰年道:“看得出來,逃到山里的百姓日渐增多,便是咱们这么个穷地方都來了这许多人,可见外面是有多乱了。”
崔习又道:“我回來的路上,也瞧见了不少难民往东边來,眼下看着也就冀州最为安稳,不怪大伙都往这边逃命,只是飞龙陉关口被薛盛英封死了,难民走不得陉内道路,只得从别处翻山越岭,而且,冀州薛盛显也不会容着这些难民涌入,便是逃到了冀州,还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
辰年沉默半晌,叹道:“难怪书上会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果真如此。”
崔习这一次出行所见所闻极多,也颇有些感慨,默然片刻,看一眼远处正在为盖房忙碌的众人,问辰年道:“大当家是想扩建寨子。”
谁知辰年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建房不过是为了遮人耳目,也是给那些新來的人找些活干,好看清楚谁是老实,谁是油滑。”
崔习听了,有些不解地看向辰年:“大当家是打算??”
“我打算吃下虎口岭。”辰年沉声说道。
那刘阎王与黑、白无常等人俱都死于飞龙陉,尸首被郑纶带了回去悬挂于飞龙陉关口示众,以儆效尤,虎口岭众匪皆以为那些人是被青州军所杀,也曾想去寻郑纶报仇,可连去了几拨人都被郑纶杀净,最后只得作罢。
“刘阎王与那黑、白无常死后,虎口岭的实力已远不如从前,后面又连遭了几回别的山寨寻仇,虽强撑了下來,却已是强弩之末,不过那寨子建得坚固,又经刘阎王多年苦心经营,寨中存粮甚多,若是咱们能拿下那个寨子,别说这些人,就是再多几百,也能养得住。”
崔习听得目光微闪,亦是十分动心,问道:“那寨中真的有许多存粮。”眼下战乱,最难得的便是粮食,只要有粮能叫大伙吃饱,做什么事都容易。
辰年笑而不答,转头去瞧一旁守候的陆骁,道:“你问他,他是亲自去探过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