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不绝的雨,下了整整七八天,尚未有停歇的迹象,今年收成怕是不会好,国库空虚,大户人家争相屯粮,西南收编新军,川南雪灾,处处都是耗钱粮的地方,于是米菜价钱悄悄往上涨,白米从二十文涨到四十文一斗,就连平头百姓吃的杂粮粗面也涨了五文钱。
皇上要做明君,带着皇后一起勒裤腰带,皇亲贵族和朝廷官员们上行下效,虽然吃不得苦,也不敢奢侈得太出格,原本十两银子吃一顿饭的改成八两,要纳两个小妾的只纳了一个,家里养的二十个戏子裁掉五个,媳妇新打的金簪少添两颗宝石,朝服的惹眼处打块小补丁,表示和皇上同甘共苦的精神。
南平郡王府风波不兴。
论满朝文武百官的吃苦本事,宣武侯叶昭是个中翘楚,她行军多年,多次被围困,睡得了雪地,吃得惯猪食,除买武器不惜一掷千金外,几乎找不出任何与奢侈挂钩的爱好。夏玉瑾虽是享乐惯的,却天生聪明,对正经事外的玩意都学得玲珑透彻,除了玩得一手听骰绝技,斗鸡玩蟋蟀也是赢多输少的个中好手,又擅长古玩鉴定,精通市井骗术,不太讲究风雅情调,所以甚少有人能在他身上讨太多便宜,只要没遇上什么特别标致的新粉头出来献艺,也就是隔三差五请猪朋狗友们在外面喝喝酒,看看戏,用他的身份来比其他败家子,花费实在不算大。
所以他觉得最近酒菜价格长得有点不像话了。
杏花楼的酒酿烧鸡比平时整整贵了三十三文,青菜贵了十二文,上等美酒贵了五十文,虽然他不缺这两个小钱,每次吃高兴了,打赏的都比酒菜钱多,但不代表喜欢被人坑,再加上这几天惜音表妹夜晚怕黑,柔弱胆小,叶昭都耐心陪着,闹得他独守空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达成扑倒心愿,浑身直冒邪火,又舍不得把好不容易养出的龙马精神丢别人身上浪费。思前想后,悲从心来,当场就把老板给揪过来,拍桌子找借口发泄,:“你小子胆子肥了,天天坑外地人还不够,连爷都敢坑?”
“小人坑谁也不敢坑巡城御史大人啊,”杏花楼的何老板抖着身肥肉,脸上挂着肥膘,愁眉苦脸,“听说是路淹了,外面的粮食运不进来,大家都说会有大水灾,争相购粮,价钱才疯涨的,本钱高了,小人生意难做,只能抬价,请郡王爷大度,不要为难了,要不我让新来的月芽姑娘专门给你唱个小曲儿解闷?”
夏玉瑾看一眼窗外阴沉沉的天气,心里更添烦躁,对听腻了的月芽姑娘柳芽姑娘统统没兴趣,皱眉道:“朝廷没下旨平息谣言吗?”
“下了下了,过阵子市价就好了吧……”何老板嘴角抽了几抽,外头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睛,说是几个产粮大省这两个月的雨下得更厉害,粮食八成要歉收,说不定会像太祖爷掌政时那样,连续闹上三年灾荒,人吃人的惨事都有。上京天子脚下,尚有压制,外省抢粮更是凶猛,他还是趁现在还买得起,多收几袋粮食,以防不测为好。
夏玉瑾不耐烦地挥手道:“人云皆云,都是什么破事啊……”
受灾还不算久,乞丐与难民都没出现,应该没大碍吧?
若真是闹大灾荒,他是黄鼠狼眼皮下挂了名的纨绔侄子,肯定会抓去一起节衣缩食,大哥忙着到处弄钱赈灾,本来就阴郁的脾气变得更暴戾,又舍不得骂贤惠的王妃,便会动不动拖他去骂一顿解闷,再抢他的零花钱救济灾民。然后青楼酒肆生意也难做,老鸨们会趁机卖一批红姑娘出去,在难民里收购些有潜质的新姑娘上来,过几年就有新美人的歌舞看了,夏玉瑾颓废地趴在窗前,看着细雨,分析时事,忧国忧民中……
可惜朝廷的事,他插不上话,忧了也白忧。
算了,他只要盯着老杨头勤奋干活就好了,大不了到时候不出门,躲家里装勤俭,然后让萱儿去唱小曲,让眉娘去跳艳舞,让媳妇当狗友来陪自己喝花酒。
其他的,管那么多干什么?
何老板见夏玉瑾想开了,很识趣地主动将月芽姑娘叫来,给大家唱几支春色绵绵的小曲,听得他心中邪火更添,恨恨地咬了几颗花生,就好像在啃叶昭的肉。
今天一起胡闹的都是世家子弟,身份都不低,有太仆家的庶子,郎中的侄子、中书令的表弟等等,都是上京鼎鼎有名的花中好手,风流人物,他们一边用眼角余光扫月芽姑娘的胸,一边扫郡王的脸,一边混乱出言安慰他,一边在大街上四处张望,看有没有标致的大姑娘小媳妇出来买胭脂水粉。
大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谈论各家美人,聊着荤段子,说得兴起,美酒过了一壶又一壶。醉眼朦胧,忽见雨中,一把紫色桐油扇和一把蓝色桐油伞徐徐行来,伞下是窈窕身形,尤其是紫伞下的美人,雨幕下远远看去,虽带着羃蓠,看不清五官,却姿态婀娜,风韵动人,已足以让人眼前一亮。待走到近处,更觉美得天地都失了颜色。
花中好手们瞬间清醒,个个磨掌擦拳,跃跃欲试。
“光看这双眼睛,就比我家七个小妾加起来都美貌。”
“我去和她搭几句话,问问是哪家姑娘,好上门提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要能和她说上几句话,摸摸小手,虽死无怨。”
“陈兄真乃情圣也。”
“死胖子,我先上,别抢!”
“别争了,”夏玉瑾看清来人,想起上次在画舫上被大家笑了许多天的羞辱,得意洋洋道,“这是叶昭的表妹,住在我家。”
“叶昭的表妹?”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起叶昭凶悍,再看看美人的娇柔,顿觉铁鞭弄人,纵使色胆包天,一时也不敢造次。
夏玉瑾炫耀:“够水灵吧?我在近处看过,那皮肤可是吹弹可破呢。”
一溜的色狼口水声。
夏玉瑾挑逗:“她是柳将军的侄女,这回上京,是要我媳妇给她寻门好亲事的。哎呀,那么好的姑娘,真不知该和谁家说亲呢。”
“你上次不是说我那张黄寅的仕女图好吗?晚点就给你送去!”
“就凭郡王爷的江湖义气和高尚人品,以后蔡某赴汤蹈火,任凭吩咐!”
“我姑姑的儿子的小舅子尚了郡主,咱们应该亲上加亲啊。”
“为了她,我满园粉黛都不要了!从此痴心一片为伊人,望成全啊!”
“兄弟啊——”
“哥哥啊——”
“亲家啊——”
“你是我亲大舅啊——”
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感觉真舒坦。
看着狐朋狗友们一个比一个巴结,一个比一个讨好,夏玉瑾眯着眼,笑得连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未料,他们这群极品登徒子还没出手,已经有几个不长眼的小混混跑了过去,围着柳惜音,表情无比,不但胡言乱语,还试图动手动脚。惜音美人被逼得渐渐靠向墙角,双目含泪,瑟瑟发抖,就好像在被寒风欺凌的河边弱柳。她的丫鬟赶紧上前阻拦,却被为首的恶汉狠狠一推,差点摔倒在地。
杏花楼内好手们见几个下三滥的也敢抢先动手,气得眼都红了,也不顾对方腰圆膀粗,纷纷往楼下冲。
“哪里来的登徒子?!”徐中郎的侄子在咆哮。
“小娘子!我来救你了!”张郎中的儿子从腰间拔出镶宝嵌玉的宝剑,雄赳赳气昂昂喊道。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还有皇法吗?!”刑部侍郎的败家子义愤填膺。
“咕咚——”是陈胖子跑得太急,不小心踩到同伴的衣襟,抱着一块儿从楼梯上滚下去的声音。
虽然大秦风气开放,对女子出行的要求并不苛刻,但在大街上和那么多男人拉拉扯扯,也会留下轻浮名声,对婚事不利。
夏玉瑾见势不妙,唯恐毁了对方的闺誉,赶紧冲了出去。虽然他和柳惜音没什么交情,但几个照面下来,也觉得对方性格柔弱,楚楚动人,让人不得不心生好感,怎能被混蛋糟蹋了?况且她是自家媳妇的表妹,万一出了什么事,就算叶昭明面上不会说什么,心里肯定恼怒,以她的暴戾脾气,说不准会视情节轻重,打断这群不长眼家伙的两条腿或三条腿。
所幸,纨绔们纵情酒色,体质都不是太好,跑步速度也慢悠悠的。
夏玉瑾因身体不好,惜福养身,就算风流也比较收敛,再加上近期没怎么乱来,在家勤学苦练,让身手敏捷了不少,他吩咐蟋蟀几句话,然后两脚踹开熏心的众人,恶狠狠留下句吓唬话:“想清楚她表姐是什么人?惹恼了活阎王,你们自己看着办。”
叶昭杀人如麻,凶名赫赫。
登徒子们闻言,不免踌躇一二。
夏玉瑾趁机越过众人,急急跑去几个大汉面前,比比对方身高,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道:“巡城御史在此,你们这群恶徒!怀念京兆尹的大牢了吗?”
柳惜音眼里闪着泪花,对他叫道:“郡王救我!”
漂亮的长相,郡王和巡城御史这种违和的双重身份,娶了最恐怖的媳妇。
只要在上京稍微呆过两天的,没有不知道夏玉瑾的。
恶汉们虽然混得有点不入流,却不是要色不要命之徒,眼看远处有个小厮带着巡察院的官兵们冲来,趁着对方还不知自己姓名,赶紧掉头就跑,转瞬消失不见。
夏玉瑾见柳惜音衣衫整齐,羃蓠尚在,闺誉无损,长长地松了口气,板着脸训斥道:“你是女孩子,怎么不多带几个人,就这样跑出来了?”
柳惜音红着脸,低着头,羞愧万分道:“将军快生日了,我想偷偷给她买份礼物。以前在漠北,我都是这样出门的,仗着叔父的名望,也无人敢欺负,没想来上京后,想着只是出来一小会,竟疏忽了……”
夏玉瑾语重深长道:“漠北是漠北,上京是上京。”流氓身份不同的。
“郡王教训得是。”柳惜音的声音娇嫩柔弱,就好像受惊了的鸟儿。
夏玉瑾觉得自己可能太凶了,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换了个口气道:“下次出门让侍卫和婆子们跟着你。”
“是。”柳惜音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似乎很害羞。
杏花楼上那群纨绔们,见夏玉瑾拔了头筹,琢磨着只要不惹恼美人,活阎王也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便急急冲过来讨好。跑得快得喊:“那群狗贼,竟唐突佳人,真是可恶万分,万分可恶。”后面跟着的比较聪明,赶紧介绍自己,“姑娘休怕,我叔叔是刑部尚书,定让他把这些恶棍混蛋关去大牢里,免得祸害百姓。”张郎中儿子也不甘示弱,“最近世风日下,晚点我让母亲进宫将这些事告知容妃姑母,请圣上下严旨,好好整顿风气。”
陈胖子跑得慢,从楼梯下爬起身,不顾膝盖伤痛追来,依旧慢了半步,眼看大家都快将好听话说完了,怕讨不得美人欢心,急得直喊:“姑娘,我是陈廷尉的独子,家财万贯,年方十八,尚未娶妻,身强体壮,无隐疾啊!”
夏玉瑾恨不得把这群不成器的家伙一个个拖出去揍死。又担心叶昭家表妹被吓着,想先安慰几句,再秋后算账。回头却看见羃蓠下那双秋水明眸,正痴痴地看着自己,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崇拜,那么的爱恋,仿佛看见了全天下最厉害的男人,最伟大的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花苗苗,虽然现在不在了,不过任何猫加起来都比不上它!它讨厌照相,所以真猫比照片更美,眼睛圆溜溜的,动作软嗲嗲的,脾气超级无敌好,最喜欢满地打滚地撒娇撒赖。
今天的章节应该过10点了吧?
明天周末~橘子放假噢~
PS:蜜豆童鞋你实在太有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