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番外)

作者:大风刮过


    
    傍晚时分,又到兵营衙门的伙房帐篷后面去捡扔出来的烂菜叶。有个红鼻子的伙头军爷跟程小六是老关系,有时候还塞一两片新鲜的叶子给他。晚上饭算有了着落。等回住的窝棚,天也要黑透了。
    
    顾小幺甫一进棚,就被刘铁嘴一顿埋怨。刘铁嘴摸着窦天赐的头问他:“你怎么招他哭了?”顾小幺喊冤枉:“我没有。”一喊,连宋诸葛也一起埋怨他:“你这孩子,我回来的时候天赐还在草褥子上哭,前襟都哭湿了。他只听你哄你就好好带着他,怎么把他一个丢在家里头。他若跑出去不认得路怎么办。”程小六站在宋诸葛身后对他扮鬼脸。刘铁嘴说,“现在又不吭声了,你哄哄他。”顾小幺不情不愿地蹭过去,伸手敷衍地摸了一把窦天赐的头:“明儿带你玩。”窦天赐低着的脸慢慢抬起来。
    
    吃完晚饭,顾小幺叠被筒,窦天赐爬到他旁边,伸着胳膊对他说:“痒痒。”顾小幺刚才受了一顿数落正没好气,粗声道:“痒痒,什么痒痒!”窦天赐见他没理会自己,不声不响往后挪了挪。顾小幺叠好被窝,自己钻进去,窦天赐顶着一脸受气相在褥子上蹲着,顾小幺把被筒掀开一半,“进来啊。”窦天赐方才钻进来。顾小幺在吹灯盖严被子的工夫在窦天赐头上敲了一记,泄了今天的愤。依旧把枕头拉过来自己枕着,睡了。
    
    窦天赐在被窝里停了一会儿却开始动来动去的不安分。顾小幺被他从馒头梦里惊醒,怒火中烧。捶了一拳,道:“老实点。”窦天赐被捶得吃疼,带着哭腔道:“痒痒,抓抓。”顾小幺等着睡觉,不耐烦道:“哪里痒,我给你抓抓。”窦天赐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胳膊上,“这里痒。”顾小幺眼皮发硬,摸着嫩嫩的皮子上有几个小硬块,嘟囔道:“虱子咬的,我身上就有虱子,天天咬。”手指用力给他抓两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抓得不痒了,总之,窦天赐老实地把头抵在他胳膊上,不动了。
    
    顾小幺带拖油瓶的日子从此开始。
    
    从第二天起,顾小幺走一步,窦天赐跟一步。走到哪跟到哪。顾小幺一开始被跟得很烦。街上的孩子嫌窦天赐像小丫头,不同他玩,他就蹲在一边看顾小幺跟别人玩。跟来跟去,孩子们都觉得顾小幺有这个跟班很威风,开始羡慕。顾小幺看见别人羡慕就开心,每天出去玩的时候主动问窦天赐,“你去不去?”窦天赐听他这样问便欢喜得不得了,颠颠地跟着他跑。但是宋诸葛与刘铁嘴交代过不能带窦天赐出这条街,因此顾小幺也只能在街上玩,还不能去兵营衙门找东西吃。但是,却捞着了意外的好处。
    
    街上的孩子们不喜欢窦天赐,但孩子们的娘喜欢。
    
    窦天赐头一回跟在顾小幺后头出去玩,顾小幺把他扔在一个沙子堆上去玩摔交,摔完两场偷空张望一下,却看见大盛的娘李婶,大前的娘孙嫂与三娃子的娘钱嫂几个人将窦天赐团团围在中央,你摸一把,她摸一把。
    “这孩子是谁家的,长这么招人疼。”“以前没见过,你看你看这小模样,肯定哪个有钱人家掉的。来,跟婶婶说,你叫什么?”
    …………
    
    顾小幺奔过去,吸着鼻涕傻笑,窦天赐立刻蹭到他旁边。大盛娘瞪大了眼:“这孩子是小幺你带的?”顾小幺嗯了一声,“叫什么?”顾小幺老实答:“叫窦天赐。”几个婶婶啧啧称赞:“是在路上捡的罢,肯定是老爷家的孩子,你听这名字起的,多贵气,正配他这一张小脸。”又各在窦天赐脸上捏了一把,恋恋不舍地走了,边走还边回头瞧。
    
    顾小幺丢下窦天赐继续去摔交,又摔了一场,再回头,瞧见三娃子娘正拿东西往窦天赐怀里塞,窦天赐低着头不肯接。顾小幺立刻飞奔过去,三娃子娘死活把几块黍米饽饽塞到窦天赐怀里,笑眯眯地掐掐他的脸:“吃罢。”随手还掰下半块递给顾小幺。顾小幺道了声谢,等三娃子娘转身,一口把那半块饽饽吞了,眼直勾勾盯着窦天赐的饽饽咽口水:“吃吧,好吃。”窦天赐见顾小幺吃了,拿起一块饽饽咬了一小口。顾小幺瞧得口水横流。窦天赐抬头看看他,忽然把怀里剩下的饽饽往顾小幺跟前送送。顾小幺瞪大眼。窦天赐碰碰他的手:“你吃。”顾小幺求之不得,拿起一块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下去,窦天赐见他吃,仰着小脸笑了。
    
    这样玩了两三天,程小六眼热了。顾小幺不用去兵营衙门抢涮水桶,只要带着窦天赐,每天都有大婶给送东西吃。婶婶们还拿小衣服送给窦天赐穿。衣裳金贵,便是她们自家的孩子,也只有一两件破衫烂裤子蔽体。刘铁嘴与宋诸葛收下东西总是千恩万谢。而且窦天赐成天亦步亦趋跟在顾小幺后面,顾小幺这几天都人五人六的。
    
    于是这天早上,程小六趁顾小幺去方便,从冰糖包里狠狠心拿出两块冰糖,全塞在窦天赐手里:“给你的。”
    
    窦天赐眨巴着眼看他,程小六回褥子上坐着大模大样地翘起脚:“怎么样?从今后做我的小弟,不要跟顾小幺玩,我什么都罩着你。顾小幺是蛤蟆村的,蛤蟆村的人都抠。你看他吃人家给你的东西,玩都不带着你。你要喊我大哥,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带着你。我们大槐庄的人都讲义气。谁敢欺负你我就揍谁。”程小六攥起拳头晃了晃,“这条街的大头目就是我。顾小幺他也打不过我。”
    
    窦天赐皱着脸把冰糖扔在褥子上:“我不干。”
    
    程小六晃晃脚,准备进一步游说,忽然听见脚步声,是顾小幺回来了。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眼热的事。程小六一骨碌爬起来,跑出去了。
    
    顾小幺喊窦天赐出去玩,忽然看见褥子上的两块冰糖,一股不高兴冒上来:“程小六给你的?”
    
    窦天赐看着他点点头。
    
    “他让你跟他玩?”窦天赐再点点头。
    
    顾小幺板着脸说:“跟他玩就不要跟我玩。你找他去。”转头气鼓鼓地出门。窦天赐在他身后嗫嚅道:“我没有。”顾小幺拉着脸回头:“那你还吃他的冰糖。”窦天赐拉着哭腔道:“他给的,我没吃。”顾小幺说:“没吃你也要了。你跟他玩去。”怒气冲天地出门去了。
    
    正好街角程小六找不到人摔交正在叫场。顾小幺杀进场。仇人对阵份外眼红,顿时扭做一团。手脚牙齿全用上。这一仗干的极其惨烈,打到最后两人都万紫千红,也分不出谁胜谁负。程小六往地上啐了一口,气喘吁吁道:“算你顾小幺有种。咱们下次再来过。”与其他一帮孩子一起去兵营衙门抢涮水桶去了。顾小幺一瘸一拐走到一个沙子堆上坐下,往膝盖的伤口上吐了两口唾沫,正用手揉,身边多了一双小脚,小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递过来一个豆面窝头,“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