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番外)

作者:大风刮过


    
    顾况面无表情地道:“多谢程贤弟嘱咐,夜晚风凉,贤弟走好。睡前打水洗脸的时候仔细着青苔滑,莫栽进井里。淹了你没甚么,若连累秘书监其余人今后要到外面挑水用,多费的工夫就大了。程贤弟你一向有个东耳进西耳出的毛病,愚兄这句话千万要放在心里。”
    
    两人在门槛内外再一拱手,程适转身,顾况上门。
    
    秋凉夜半,却有人无眠。
    
    乾清宫的值夜小太监常青靠在柱子上偷偷打了个呵欠。当奴才的命苦,当万岁爷的奴才命更苦。万岁爷睡了要看更防火捧夜壶;万岁爷醒着要掌灯候命捧茶壶。都是一夜不能睡。常青眨眨倦眼,偷偷伸头看看帷帐边负手站着的人影,又瞄瞄沙漏,怯怯地从嗓子眼里细细挤出一句:“皇上,三更了。”
    
    万岁爷的身子一动不动,常青又试探地怯怯道:“皇上,奴才,服侍您,歇了罢?”
    
    万岁爷那里还是没动静,常青老老实实地缩回柱子边。按侍侯万岁爷半年多摸出来的规矩,万岁爷今儿这形容,十有j□j跟睿王殿下有关系。
    
    过了近一刻钟,常青听见万岁爷开金口慢慢道:“传朕的话,明日朕有兴致在御花园小宴。请睿王进宫。”常青恭敬地应了,出殿门传话。只要传了这句话,底下就能服侍万岁爷睡下;万岁爷睡下,奴才们今日算都能安生了。
    
    第二日天色大好。楷书阁事情很多。礼部最近上本奏请编撰忠义谱,录自本朝开国到前些年叛乱时的忠臣义士事迹,以传后世。呈自御前准奏,传旨交由秘书监编撰。
    
    秘书监得了圣旨,从上到下一片欢喜。翰林院一向蓄意包揽朝廷所有典籍编撰,这次打从礼部递本的时候就摩拳擦掌,没想到皇上居然将编撰一事指派给秘书监,可见在翰林院想挤兑秘书监还早得很。
    
    秘书令大人指派监丞大人亲自主笔,又点了七八个人协助。连天加夜先赶出一卷,送到楷书阁手录出十份供朝廷收藏。其余刻版印发至各省州县。
    
    楷书郎大人领着十五个楷字手不离笔地赶抄。十部抄本中给皇上的一本由楷书郎大人亲自抄写。收录典库的三本每本各由两个老楷字手抄。老楷字只有五个,楷书郎大人将十个新进楷字的字迹细细比较,点名顾况补缺,与五位老楷字一道抄写三本典库藏书。
    
    顾况领命,能得楷书郎大人赏识自然欢喜。十个新楷书与五位老楷书的座位不同,一个在外厅一个在里阁。顾况按楷书郎吩咐立刻收拾笔墨暂进里阁坐。新楷书们都拱手对他笑道恭喜恭喜,只有程适坐着不动,抬头无所谓地瞧他一眼,哧了一声。
    
    抄到快晌午,纸用完了,老楷字让顾况去通事或者典簿大人那里领些纸回来。
    
    通事大人不在,典簿大人刚接了监丞大人吩咐有要紧事办,说下午才能给纸。顾况回楷书阁禀报了楷书郎施大人。施大人道:“也罢,正好方才校书郎大人说要一本经考又抽不开身,你先拿这个牌符到翰林院去借来。”
    
    顾况又遵命袖着牌符再往翰林院去。秘书监与翰林院不对付,连司部衙门都离得老远。顾况对皇城不熟,东拐西绕有些迷向,偏偏今天路上匆匆来回不是蓝袍子就是红袍子,只有退到路边拱手弯腰的份。逮不到人问路。幸亏远远看见有巡察的卫兵,顾况忙提步过去,走到一个带岔道的路口没留神,险些撞上一个人。顾况谨遵从九品下的本份,弯腰一揖。闪眼间却看清楚那人穿的不是官服。
    
    顾况没听过席之锦的教训,匆忙间只想着不是穿官服的兴许可以问个路,抬头恭敬地问了一句:“敢问这位大人,往翰林院去如何走?”
    
    眼定在那人身上后,顾况傻了。眼前的人却是个年岁绝出不了弱冠的少年,虽穿的不是官服,头上却束着玉冠,身上穿着淡紫的长袍。一张若美玉般俊秀的脸上分明等于明白刻着贵人两个字。顾况心中飞也似的盘算,若此刻跪下磕头,不唐突反倒成了唐突。还不如装糊涂到底,拼个明白路径。
    
    果然,那人将双眼定在顾况脸上片刻,甚是和气地道:“从这条路向前走再往左侧转。”
    
    顾况一揖到地道了一声谢,跌跌撞撞地疾步去了。不晓得刚才的人是哪位皇亲国戚,十分想再回头瞧一眼,又没那个胆子瞧。
    
    等顾况从翰林院取了书,再回到秘书监,也将要到晌午小休。回处所吃饭的时候,几个楷字将他团团围住,席之锦打头,小声道:“方才去翰林院,那波穿蓝袍子的有没有给你脸子看?”
    
    顾况实话实说:“没有,倒还客气。”他进翰林院也总共只见到两个穿蓝袍子的大人,官服穿得服帖平整,官步迈得不急不徐,虽然不大瞧他,不过说话都温雅有礼。看牌符后到书库取书出来,也没花多少工夫。
    
    楷字们没问出什么来,便都散了。顾况在回廊上同程适擦肩而过,程适皱眉看着他像欲说什么,嘴张了张却没出口。顾况同他点个头继续向前去,程适在他身后道:“坐进内厅,也莫要太得意。”口气极生硬。
    
    顾况听在耳中很不受用,站定半侧过身,眼也不望程适,慢慢道:“程贤弟教训得是,愚兄承蒙程贤弟日夜惦记,委实感激,委实惶恐。”回身只听见程适在背后“切”一声:“不识好歹!”
    
    风软天如镜,本是好节气,今天也原该是个好天。
    
    乾清宫的宫女太监都那么觉着。
    
    昨晚上万岁爷下旨今天在御花园设宴,命睿王进宫吃酒。到中午睿王殿下来了,像有什么喜事,满面春风。睿王殿下欢喜皇上就高兴,皇上高兴大家都能高兴。宫娥太监们打起十二份精神,仔细小心侍侯。开席吃酒,只有皇上与睿王对坐,贴身侍侯的张公公渐渐瞧出事情将要不妙。皇上一团高兴与睿王殿下对饮酒,睿王殿下的一团心思却不晓得流连在哪朵云彩上,一面将皇上的话随口应着,眼角眉梢却含着自得其乐的笑意。
    
    片刻后,皇上也瞧出来了,擎着酒杯道:“十五弟今日有什么好事情,满面春光。也说给朕听听?”睿王道:“蒙皇兄垂问,臣弟今日在路上瞧见了一样玩意儿,想起闹逆贼时的事情。一时走神,在皇兄面前无状,望皇兄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