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番外)

作者:大风刮过


    
    恒爰道:“十五弟同朕说话,几时起开始这样客气。你倒是看见了什么,与朕说说?”
    
    睿王低头道:“臣弟与皇兄虽是兄弟,更是君臣,君前臣不得无状,方才委实是臣弟逾越。”看着酒杯,刚敛住的笑意却忍不住又从嘴角上冒出来,“说出来皇兄莫笑,臣弟方才进宫时,在街上瞧见卖糖人的摊子,便想起当年在民间街头住的时候,只为了这一文钱一个的东西,在摊子前偷望,馋了几天。实在有趣的紧。”
    
    皇上听着一笑。再往下喝酒,睿王殿下虽留神小心,却仍忍不住时常走神。皇上的嘴角虽挂着笑,眉梢的气却越来越重。席只吃了一个时辰。最后一壶酒刚完,睿王就推说身子不适,匆匆跟皇上告罪回去。
    
    皇上带笑皱起眉头:“你新近难得进宫,朕想你多跟朕说说话不成么?若身子不适朕喊御医来给你看看。今儿就陪朕宿在宫里莫回王府了。”睿王单膝跪在地上回说身子不适是前两天打猎劳累多了,歇歇便不妨事。实在不敢在宫里惊扰皇兄。如此这般执意推辞。皇上便挥袖道:“罢了,你便先回府歇着罢。等调养好了再进宫陪朕说话。”睿王欣然领旨,匆匆行礼走了。
    
    皇上面无表情踱到御书房,吩咐去中书衙门传中书侍郎司徒暮归。还好今日老天眷顾,张公公领旨刚出御书房,便迎上来通报的小太监,中书侍郎司徒暮归求见圣上。
    
    皇上听到通报脸色稍缓。司徒大人还是那么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着急的老样子,进御书房同皇上见礼。皇上见到司徒大人,终于一挥袖子。左右侍侯的太监侍从松下心退了。
    
    左右退下,御书房里一片寂静。恒爰踱到龙椅旁坐下,开口道:“朕正要派人去传你,你倒自己来了。你求见朕可有什么要紧事情?”
    
    司徒暮归垂手道:“也没什么要紧事情。不过是皇上几个月前让臣寻没寻到的人,臣恰巧碰见了,因此特来禀报皇上。”
    
    恒爰此刻满脑子十五弟,却不记得什么几个月前要寻的人。司徒暮归往下补了一句:“便是皇上当初让臣找的程适。”
    
    恒爰方才蓦然想起,司徒暮归继续道:“当初臣在进士科的试子名单里没寻见此人,原来此人报进士科却误报了明经。现在秘书监任从九品下的楷字。”
    
    从九品下楷字?恒爰皱眉道:“朕记得明经科末等方才授从九品下。”司徒暮归噙着笑道:“皇上,那程适中的正是明经科的末等末名。”
    
    末等末名,恒爰心中忍不住踌躇,欲长叹,是叹无高才却有德难得,还是叹有德却无高才可惜?沉吟片刻道:“既然他已进了朝廷,且在秘书监看看罢。你去嘱咐程文旺多留意此人,却不要说是朕的意思。”
    
    “不说是皇上的意思,程文旺一定以为是臣的意思。按他程大人的脾气,恐怕那人的日子今后有些紧凑。”
    
    恒爰闻言又皱起眉头。司徒暮归接着道:“不过这样也罢,若能在程大人关照下还游刃有余,日后便可放心重用。”
    
    恒爰扶着龙椅扶手起身,眼角看向司徒暮归:“你能晓得朕的意思最好,况且是你跟朕举荐让程文旺去编忠烈谱。他也算欠你人情。似乎此事程文旺还不晓得,要不要朕帮你提提?”
    
    司徒暮归整颜道:“皇上,臣举荐程大人委实是怀着一颗公正之心。况且皇上心中一定早有定论。不过臣的举荐恰巧合了皇上的意思。人情两个字万不敢擅专。皇上莫同程大人提,臣自有办法说动程大人关照程适。”
    
    恒爰轻轻点头:“甚好。”
    
    司徒暮归抬头看他,便一笑。恒爰看那张笑脸,心中却蓦然有些恍惚。司徒暮归说话从没一次逆过他的意思,却每回说话后都觉着反被其牵着走。当初将他从十五弟身边提进朝廷,万想不到居然是这么个人物。
    
    司徒暮归等他踱回御桌后,方才又道:“刚才臣听闻皇上有要事召臣吩咐,臣谨候圣意。”
    
    恒爰负手道:“朕找你也没什么要事。中午朕与睿王小酌,没喝尽兴。你若无事,到思安殿陪朕喝酒。”
    
    思安殿前菊花正盛,灿灿满目金黄。半壶酒过,层层菊花瓣渐渐有些模糊。司徒暮归道:“皇上今日召臣,为的是问臣十五殿下近日都做了些甚么罢。皇上其实若去问十五殿下本人还好些。”
    
    恒爰寒着脸搁下酒杯:“你同朕说话愈发的放肆了。朕听说朝廷里都把你司徒暮归看做朕的宠臣,当真以为朕不敢砍你?”
    
    司徒暮归也放下酒杯,长叹道:“臣不敢,臣自然早知道皇上为什么把臣从十五殿下身边提进朝廷。也晓得皇上把臣提到今天这个位置乃是给我司徒家面子,给太皇太后面子。”
    
    上挑的秋水眼望向阶下的j□j,司徒大人的面孔上漾起萧瑟的秋意,叹得既怆然,又悲凉,“臣打从落地,便蒙家父教训,臣如草芥君为天。皇上,从两年前御书房那晚起,臣心中早把自己当成个死人。臣这颗脑袋是皇上的,皇上几时想砍,便砍了罢。”
    
    苍凉的目光流转到皇上的脸上定住。恒爰的一口酒在舌头根下被一团气顶住,满脸通红大咳起来。
    
    对面的人起身,单膝在恒爰身边跪下,绢绸的布料轻轻拭去他嘴角的酒液,脸虽然板得恭谨,眉眼里却尽是笑意。“皇上,臣的话天地可鉴。臣的人头,永远只等皇上砍。”
    
    恒爰呛住酒的那口气塞在嗓子眼里,吞不下更吐不出。眼睁睁看那人施施然收回手起身,施施然回到对面坐下。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叹了一口气,苦笑着也看阶下的j□j。
    
    初亲政时吕太傅的话犹在耳边,“万岁年岁尚轻,用人且请仔细斟酌。需知君与人臣,惟表里不一四字最难防备。”
    
    太傅当日的苦心,朕今日通透明白。
    
    起初知道司徒暮归,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只晓得是太皇太后司徒家的长孙,做十五弟的伴读,长十五弟四岁,与十五弟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于是等亲政后第一件事便是下旨,封十五皇子参赞司徒暮归正五品中书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