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况蹩在方砖小道的路沿外,不敢抬头又更想抬头。天下谁不想看看皇上长什么模样?况且是入朝廷时只能遥拜金銮殿的芝麻尖大的小楷字顾况。顾况在皇上说平身的时候曾趁势向上瞟了一眼。不巧今天是晴天,皇上站在的地方迎光,顾况那一眼只瞟到一片晃眼的白花花,心中对皇上的尊敬更增加了几分。万岁爷爷果然是寻常人不能逼视的九五之尊。
顾况心想,我也不多贪,只要能看一眼,一眼将皇上的脸看个清楚明白,这辈子就没遗憾了。顾景言甚没出息地在盘算,自己一辈子能碰上这么个在近处看圣颜的机会,可能只今儿一回。
万岁爷道:“你将头抬起来,朕看看。”
茶楼里的员外调戏王瞎子家的二丫时,依稀曾讲过此类的话。
顾况抖起贼胆抬头正眼向皇上脸上看去,一眼对上皇上的龙目,头有点晕,气有点虚,念头有点大逆不道,万岁爷的若脱了龙袍穿长衫,真能比读书人还读书人。阿弥陀佛,夫子莫怪。
恒爰将顾况注视片刻,方才道:“敢与朕对视,倒还有几分胆色。从九品的小吏能如此,也算难得。”顾况低头道:“皇上谬赞,微臣万不敢当。”
头虽然是低下去,方才一瞥时皇上背后的一张脸却看的眼中一花,忍不住想,皇上身边果然都不是寻常人物,我这辈子见过的人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人的长相,不晓得是个什么人。索性横起胆子再抬头,皇上背后那人便对顾况甚是和气地笑笑,顾况如沐春风,心中叹道,这人是吃什么长的,能长成如此模样。阿弥陀佛,圣人莫怪。
恒爰转头向恒商道:“十五弟,难道此人便是当年你在民间一起住的少年?”
恒商只好道:“禀皇兄,正是。”
恒爰微微笑道:“十五弟,朕可要说你此事做甚是不当。据朕所知此人当初还救过你的性命。如今既然寻见了,应该尽早报朕知道,朕方才能酌情封赏。”
恒商立刻道:“皇兄恕罪,臣弟乃是觉得此事本算是件私事,顾况此时又在朝廷供职,皇兄如因这件陈年旧事封赏顾况,倘若顾况其才不能称封职,其德不能居高堂,既于朝廷无益处,也恐助长那些攀附纠结的风气。当年刘、宋两位先生与顾况程适二人救命之恩臣弟日夜铭记在心,此生感激。但思忖以上种种,方才未禀报皇兄,想由臣弟私下另行酬谢。”
恒爰负着手,又瞧了一眼恒商道:“你这番话说的确实甚有道理,不过朕想问问你,朕的事情,除却朝政,从起居到选妃到侍奉太后,算家事还是国事?倘若有人救了朕的现如今唯一的弟弟,大匡朝的睿王爷,此事又算家事还是国事?”
恒商一时应付不上,恒爰道:“看你答不上来,那朕问问司徒暮归,司徒爱卿,朕方才问的两句话,你能不能给朕个解答?”
皇帝与睿王说的心平气和,顾况在旁边站得胆战心惊,万岁爷的哪句话都冲着他来,又都不是冲着他来。顾况边听边在心里念叨圣人夫子城隍菩萨。皇上身边站的那个人开口说话了。
顾况听他说道:“禀万岁,依微臣的愚见,家事也罢,国事也罢,不过都是一种一念之间的称呼。皇上手握天下,坐拥江山,皇上的事情,皇上自己算它是家事它便是家事,算它是国事它便成了国事。”
一席话听的顾况钦佩不已,原来话也能说得这样圆。
司徒大人歇了口中间气,继续道:“这件事十五殿下理所当然应该看成家事,但十五殿下是皇上的手足,此事就算与皇上相关。因此,皇上是发诏命颁圣旨还是把它当做一桩的家事办了,全凭皇上的圣意。而且,如果当成了家事,皇上还给十五殿下一个明白示下,这件事情是当成皇上的家事,还是十五殿下的家事。”
恒爰与恒商眉头紧皱,终于恒爰开口道:“怎么又是朕的家事,又是十五殿下的家事?”
司徒大人再悠悠地开口:“皇上的家事和十五殿下的家事,当然万万不能相提并论,处置的方法,更万不能等同。臣斗胆说了这些,其实归总不过一句话,臣以前也说过,如何赏赐当年保护十五殿下有功的人,只看皇上的意思。”
语音刚落,恒商即刻道:“司徒大人说的甚是,如何赏赐顾况等人,一切全凭皇兄做主。”
顾况张口结舌,皇上扔的一个刺荷包转了个弯又回了皇上怀里,顾小楷字恍然领悟,原来,官是要这样做的。
睿王殿下目光灼灼,司徒大人满面忠肝义胆。